湘西「趕屍術」曾是一門古老而神秘的行當,趕屍匠敲着陰鑼,挑着青磷鬼火一樣的小燈籠,沿途撒紙錢,吆喝死人趕夜路,陰風過處,村舍紛紛閉戶,狗也得關起來,據說死屍怕狗叫,趕屍匠必須修煉「啞狗功」,自然更要緊的是學會「還魂術」,召來魂魄方能兼程趕路,一遂落葉歸根之鄉願。
其實拆穿「趕屍」把戲,不外乎是前面由師傅開路,後面的夥計背着屍體行走而已,只是背屍人身穿黑色長袍,用大草帽遮臉,遠望鬼火磷磷,陰幡飄飄,誰敢窺探真偽?最褻瀆死者的是當穿州過府路途遙迢時,趕屍匠會把死人支解裝進背囊,因按行規入殮不讓家屬插手,由趕屍匠包辦。遺屬看見的只是穿好壽衣、躺在壽材裏的死者,卻不知已被大卸八塊,死無全屍了。
能將此術予以推陳出新者唯有中共,被「趕屍」上路的死者已非魂歸桑梓,而是被「趕」到指定的神龕,設立牌位供案,在香燭縈繞中詮釋某種欽定的時代精神。張思德、雷鋒、焦裕祿、歐陽海……年頭愈長香爐愈多,祀廟之上神佛滿天,冥錢遍地,實則陰氣愈重。
及至後來靈幡不靈,香爐灰冷,連找個「榜樣」去封神都踏破鐵鞋無覓處,也就只好以「水貨」來充數,譬如「越戰英雄」徐良,曾坐着輪椅高歌《血染的風采》而煽情一時,殊不知他竟在夜總會裏指揮械鬥,搞出人命,鋃鐺入獄。可見活人是「養唔熟」的,還是死人來得可靠。於是車禍罹難的駐藏軍人孔繁森又被「趕屍」到祀廟裏領受香油供果,然而據死者的戰友披露,拉薩軍區大院門外被藏人稱為「軍妓一條街」,孔繁森生前正是拉薩紅燈區的常客。孔繁森曾工作過的阿里地區,當地幹部也抖落出孔挪用公款,從老家山東倒賣數十萬元對蝦到阿里藏區,直至孔繁森死去,對蝦還積壓在武警的倉庫裏賣不出去。
孔繁森高估了藏人吃蝦的欲望,生意失敗;中共則高估了本黨信眾的虔誠度,孔繁森這尊偶像毫無感召力,祀廟殿堂的長明燈益發昏暗微茫,不得已,便再度敲起陰鑼揮起靈幡,把胡耀邦的亡魂召出來重塑金身,以聚攏渙散的黨心民心。
遲來十六年的祭祀與追諡,可會修補本朝的法統與形象?「光明磊落」「一身正氣」「兩袖清風」……都變成了虛飾詞語的堆砌,這恰是當今中共最稀缺的精神資源與道德資源;更不須說,胡耀邦的理念與風骨完全被「陰間蒸發」。
至可歎者,隨着體制醬缸年深月久的沉澱,像胡耀邦、趙紫陽這樣的異數,已愈難見於朝堂之上。任憑中共如何揚幡招魂,敲鑼趕屍,祭胡儀式實質上是把胡耀邦大卸八塊,再按「黨意志」不可忤逆的祖制將胡另行組裝,修飾遺容,重穿壽衣,然後風光大殮。
如此祭祀,夫復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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