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國標 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前副教授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二○○五年十一月初,在香港住了三宿,兩晚在銅鑼灣,一晚在中文大學。這是第一次去香港,沒去哪裏玩,只是見人,久仰的、陌生的;辦公室裏、大街上,都有。
內地的朋友們問此行香港有何觀感,我回答:「好,繁華。沿維多利亞港那樓群就像筷籠裏插筷子,跟在紐約自由女神像腳下遙望對岸的曼哈頓一般。不過那樓群的色調、款式和氣勢與曼哈頓相比尚有差距,後者有帝國氣,無處可比。」又問:「香港人的面目怎樣?」我想了想回答:「大家有點兒像白頭宮女說天寶遺事。」我向他們解釋,區區數日,我所接談的香港人很有限,他們給我留下的一個共同印象是,不少人好像蠻懷念九七回歸前港英治港的時代,令我聯想起唐朝詩人元稹的這首詩。我能隱隱感到他們為經那個時代而來感到自豪,為自己港英遺民身份而依稀隱現某種內心的優越和留戀。
港人怕失自由
朋友繼續追問:「那麼香港人怎麼評價九七後?」「有點像嫁出去迎春的賈府中人,本來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覆水難收;何況遇人不淑,嫁了一隻中山狼無情獸,闔府上下無可奈何,愛莫能助,生死禍福由她去,能少提就少提。」
他們有些吃驚:「敢情香港人並不樂意回歸?」我說:「這話我也問過一些香港人。他們告訴我,回歸前當時香港人的心態很複雜,不回不是,回也不是。不回,胳膊肘往外拐,不是賣國嗎?回,沒任何懸念,必然愈來愈失去自由——現在果不其然。」「那些明確知道自己不願回歸的香港人,有沒有人對公眾、對媒體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我願意港英繼續留在香港』?」「他們不怎麼敢。據說香港民主派裏就有一批這樣的人,他們在英國接受教育,有的在那裏居住多年,很不願回歸。明知維多利亞港是不斷升溫的鼎鑊,面對自由必然被慢慢煮死的命運卻不敢吱聲,噫吁悲哉!」
無懼說出想法
回北京近一個月了,香港之行像一片陰翳遮蓋心海。香港是一塊自由的土地,無論誰,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不犯《基本法》。為甚麼不呢?你怕誰呢?自由與不自由本無天生的邊界,你自己預先出讓自由的地盤,不戰而自屈,就怪不得不自由擴疆拓土、得寸進尺了。
十一月二十七日在北京的一個周日禮拜上,與西方某通訊社駐京記者談起香港。她從小長在那裏。我說,現在香港人的觀念裏需要注入一個新的關鍵字。她問:「甚麼關鍵字?」我說「港奸」。她說早就有了。我問是甚麼意思?她說當年親港英的人就被「愛國者」稱為港奸。我回答道:「我說的這個港奸與那時的完全相反,現在誰親共誰就是港奸。」
撕「愛國者」偽裝
我自覺這話說得有些極端,馬上做出修正補充:「現在誰幫助北京擠壓香港的自由空間,誰為大陸推遲抵賴香港人民實現普選的美好願望之策做馬仔、做托兒、幫腔架秧子,誰就是港奸。回歸以後,中央政府確曾出台許多企圖所謂保持香港繁榮穩定的政策,但是擠壓港人已得的自由,推拒港人的民主願望,則明白無誤是要坑害香港,是拉香港為它墊背殉葬。對於為這樣的政策做馬前卒的傢伙,香港人應該撕下他『愛國者』的偽裝,貼他臉上個『港奸』的標籤。」
與大陸對港專制政策相呼應,是比當年親港英更奸的港奸,是對港人利益更嚴重的背叛。我認為親專制是比親港英更大的道義上的瑕疵。雖然我只在香港地面睡了三個晚上,見解不免幼稚,可是我相信在香港住三夜的人,與在那裏住三十年的人具有同等的發言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