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的民主

咖啡館的民主

鄧文正 禧文學舍創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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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是一種生活方式。有不少人這麼說。這個說法,其實不太好。倒不如說,民主,讓人有較大的空間,可以追尋、塑造某種生活方式。
民主就是選舉。很多人都說。沒有選舉,哪來民主?當然不錯。選舉,固然是民主運作中不可或缺的一環。以前好些人批評,說西方人(尤其美國人)迷信投票制度。何況,投票選出的,不見得就是最勝任的。這句話,永遠都對。只是,沒有公開的選舉制度,讓老百姓無懼地表達自己的意願,你不可能有貨真價實的民主。你也許有個更有效能的政府、更廉潔的政府,但她不符合民主的要求。

公民意識的重要

選舉,是必須的。假定我們認為,人人不必有同等政治權利,那大可不用一人一票來選舉政府。世上的選舉形式甚多,你更可以自己設計某類新穎的機制。可最公平最簡便的辦法,又非一人一票莫屬。
但選舉,只是民主制度的必要條件。這個體制,除了投票,還有別的。幾年才表現一次的「公民意識」,不足以讓這類體制健康運作。要談公民意識,或者說,民主制度下的公民素養,卻不是三言兩語可以打發過去的。如果他日全面推行「通識教育」後,在這事上能有幫助,那也是我們的幸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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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票的基本假設,是人人有平等的政治權利。社會上值得大家爭取的東西很多,也不是事事都當追求「平等」的。剛相反。很多時候,為了整體的長遠利益,在某些事上根本不當追求平等。但政治權利可不一樣。雖然,就是有了平等權利,也不一定由全民直選來成立立法部門的。我們先不必探討這個問題。但可以問︰那樣的權利,是怎樣「得回來」的?
最簡單的,是向父母官哭求。從前,黎民百姓受了不合理對待,不是跑到衙門門前,擊鼓鳴冤嗎?官大老爺出來,你不是哭哭啼啼的訴狀嗎?村婦秋菊受了屈,沒有甚麼議員替她出頭,她不是跑到縣城,找父母官「圖個說法」麼?那是舊社會的故事?六四前夕,我們的表達方式,不是跪在人民大會堂前,高舉請願信麼?冰心不是哭着、學魯迅說「救救孩子」麼?那是最最符合我們傳統的。可惜,總不濟事。

以不同形式爭取

也可以學印度聖雄甘地的做法。人民要獨立自主。統治者不理。那我也不跟你「對抗」。沒有暴力。只有絕食、靜坐、罷工。不怕坐牢。當然,他的背後有無數印度人,不是只有加爾各答的吵鬧聲。
再不然,仿效東歐巨變前波蘭的方式吧。當時的「團結工會」主席華里沙,組織船廠工人罷工。癱瘓了波蘭。如果不是有蘇聯在,早成功了。站在他背後的,是波蘭裔的教宗。他比較幸運。
不同情況、處境,可以考慮不同的爭取形式。如果覺得遊行示威是個好辦法,或者說——沒有更好的辦法,那也並非不可以。環顧周遭,請告訴我,世上有哪個地方,百姓遊行示威,比香港人更守規矩的?
遊行、示威、罷工,都是「硬性」表達方式。我倒樂見更多「軟性」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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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李歐梵寫了一篇文章,問〈咖啡館在哪裏?〉談到香港的咖啡館文化。泡台北咖啡店,是一大享受。如果你細心觀察一下,你不難發覺,「啡客」在品賞咖啡,也在閱讀,也在思索,也在輕聲討論問題。那樣的氛圍,就不是我們輕易見到的——不論是在「星巴克」,在「太平洋」,在「UCC」,在「百家」。
有沒有想過,民主是在閱讀、思索、討論中產生的?據說吉朋(E.Gibbon)的《羅馬帝國衰亡史》,就是在酒吧、咖啡館中與友人談論聊天時,捕捉靈感和不同見解而成書的。與他同時期的休謨(D.Hume),不停來往倫敦與愛丁堡兩地。他最出色的政治、經濟論文,就是在兩地的咖啡館中,跟不同「文士」聊天的成果。他們的作品,影響深遠。
在大家都懂得用硬性方式追求民主權利之餘,如果有更多人懂得用軟性方式,去思考、去探索、去討論民主制度的優劣,去想些較長遠、較細緻、能補長修短的課題,豈不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