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捷生
查考香港愛國人士的資歷,難有與徐四民比肩者,徐「大炮」年逾九旬,一九四九年即進入全國政協,儼然一棵飽經風霜的愛國古松。自港英時代起,這尊大炮便轟鳴不已,戰鬥不止。怎知忠勇如此公,僅獲北京的精神冊封和給《鏡報》若干經濟眷顧,卻並未與他「交心」,這是徐老長期意不能平、氣不能順的心鎖。
猶記香港臨近回歸,誰任特首?中央自有內定,徐四民竟「捉錯路」,力挺前任大法官楊鐵樑,由此也就窺破徐老委實功力平平,其敏感度甚至不如「忽然愛國」的大富豪李嘉誠,李率先放言挺董,足見人家的通天內線要硬得多。
及至商人治港格局已定,徐四民雖無擁立之功,卻在後來的「清君側」中將功補過,他傾情傾力尊董攘陳,直至陳方安生封金掛印,徐老尚且戰意猶酣,他指港府政不通人不和,關鍵是董陳配實在是不配云云。看來,徐四民應易名為徐九流,皆因《管子》所列「四民」為士農工商,而三教九流裏的卜巫神棍在「中九流」(九流分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中排名第六。
徐九流大可兼批八字,專為政壇官場、上市公司與街坊百姓問流年和姻緣,曾爵士與許司長配不配?霍家公子與章子怡能否鸞鳳和鳴?都須徐鐵嘴一一掐算,方能趨吉避凶。
滿眼「愛國」新貴
其實一語道破徐四民的心結,實與所有香港草根共黨和傳統愛國人士別無二致,那是一種莫可名狀的隱痛。
九七之後,他們的角色臉譜漸地晦暗不明,反是那些改換門庭的遺老遺少身價不跌反漲,北京恩寵有加。那年香港代表團北上參加「兩會」,貴為全國政協常委的徐老環顧左右,滿眼皆是前朝縉紳兼「愛國」新貴,個個如沐春風,真是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假使他這尊大炮鎖定的假想敵,統統隱形了,令馳騁沙場的老將「荷戟獨彷徨」,試問徐老如何忍得下這口濁氣?
熱面貼到冷屁股
果然徐老轟然鳴炮,再卷狂飆。他測量選定的彈着點是香港電台,指該台一年花費兩億港元公帑,卻成天批評政府、批評特首董建華,「陰陽怪氣」云云。孰料當即遭陳方安生回擊。
徐又怒道:港台如此行狀,「老虎屁股摸不得」,「一定有後台老闆」,他矢言要「查清誰是後台老闆」。陳太不讓寸分,堅稱港府維護一國兩制、言論自由;徐常委有話留待回香港時再講,斷斷不能在北京告御狀;香港電台編輯自主不容改變。徐當然要告御狀,殊不知這回卻是熱面孔貼到了冷屁股,政協主席李瑞環一句「幫倒忙」,卒令進讒言者鎩羽而歸。
此番羞辱,徐四民後來總算報了一箭之仇,把陳太扳倒了,但「幫倒忙」之恥尚未洗雪,香港電台成了他心頭永遠的痛。光陰荏苒,徐老的腰腿已無復當年硬朗,但即使坐着輪椅,也要再戰江湖。他出席港台公眾諮詢會,重彈「陰陽怪氣」說,口稱:港台的老闆,應是中共。「港台獨立?獨甚麼立?難道香港也要獨立?沒有這個道理!」聽畢他老而彌堅的火爆話語,實在覺得無「道理」可講,然而這正是「親中亂港」人士一貫的思維模式與行為模式。
恐狡兔死走狗烹
從徐四民到庸醫生等左營諸公,他們共同的心結都在於揮之不去的失落感,宛如李白《梁甫吟》句:「白日不照吾精誠,杞國無事憂天傾。」他們嗟傷時勢的變易與君恩的寡薄,資深左派份量日見其輕,反不及港英時期受到北京之倚重,便惟有一再強固「敵情觀念」,哪怕生安白造也要豎立活靶子鳴鼓而攻之,飛鳥猶在,良弓就不會被收藏,狐兔遍地,走狗就不會被烹了去。
不反中而亂港,正是這一群落獨具「鬥爭癖」和「陰謀癖」的原始衝動。天可憐見,惟求北京多施幾滴恩寵雨露給他們吧,如此「和諧社會」則降臨香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