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的勸世良言

出版的勸世良言

鄧文正 禧文學舍創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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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半世紀以前,約翰.米爾(J.S.Mill。前譯穆勒)為女性打抱不平,寫了一本批評歧視女性的書,鮮為人知。他出版了《自由論》,卻使這個政治經濟學家名垂千古。他在書中表示,因着實際考慮,言論——他指的是公開演說一類活動,要稍有約制。但出版——他指的是文字與圖畫,尤其文字,該沒有禁區。
他的說法並不複雜。言論,是直接的;文字,是間接的。人讀報,看雜誌文章,會比較冷靜;因為有了一層「隔」,不那麼容易衝動,消化起來得多用腦。就是煽情文字吧,也不像直刺的言論一般,可以直接鼓動。所以出版自由必須保障。
今天,在文明社會,不要說出版,即使是言論——只要不誹謗,也受到法律保障了。當然,沒有一個社會會說自己是不文明的,正如沒有一個政府自詡為不民主的一樣。事實怎樣?當然,大家心裏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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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新聞從業員受到恐嚇,甚至攻擊,也不是頭一遭了。用那麼劣拙手段去傷人的,倒沒有聽過。六七年左派暴動的時候,也有用炸彈威脅報館的;但也只是把「土製炸彈」(那時的術語叫土製菠蘿)放在報社門口,麻煩拆彈專家來引爆而已。
與鄰近地區相比,我們還是比較幸運。出版自由,在香港有了一定的基礎。多年來,這是唯一可同時閱讀兩岸出版物的華人世界。我們對言論出版的限制,有「健康的敏感症」。這,多少反映在二○○三年的遊行上。不過,在暴力敲詐面前,我們會不會退縮,那才是考驗。
七、八十年代,台灣的黨外運動,成就了日後的民進黨。在當時,運動的一個目標,是爭取出版自由。開放報禁以前,所有報章雜誌,一律得送檢。警備部官員沒有文化,早為人詬病。於是嗎,他們玩捉迷藏。今天在台北出版一本雜誌,明天在台南又來另一本,後天在台東……。警總疲於奔命,防不勝防。報禁一開,跟着一連串改革措施,讓台灣的出版業復甦。出版自由,向前跨出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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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大學的季進教授,寫了一本書,叫《陳銓︰異邦的借鏡》。陳銓,蜀人。先留美,後負笈德國柏林大學,得博士學位。旋歸國。寫小說、戲劇;又介紹黑格爾、尼釆、叔本華等人的思想。抗戰軍興,政府遷渝。他出任西南聯大教授。居昆明。與名噪一時的雷海宗、林同濟等人辦《戰國策》半月刊,抱持「非紅非白、非左非右、民族至上、國家至上」的宗旨。完全是民族主義的路子,不涉國共雙方意識形態之爭。
給他們發表文章,和他們同聲同氣的人,後來給稱為「戰國策派」。再後來,當然給打成「右派」。
當時刊物在渝出版。重慶是陪都,固然是政治中心。卻沒有給出版帶來壓力。還有,張君勱的文章,早在他組民社黨以前,已長篇發表。左舜生、李璜的青年黨,也有自己的出版地盤。較少為人知的中國農民黨也是。甚至後來的民盟諸人,也各有地盤,出版雜誌和書。

應讀到各派觀點

出版,代表了不同的觀點、聲音。
不是說國府腐化、無能、獨裁嗎?也許都是。起碼,還可以讀到他們各派的觀點,那些「異見分子」也沒有遭到殺頭的命運。不是說新社會「把鬼變成人」嗎?不是說「言者無罪、聞者足戒」嗎?怎麼在新中國,都聽不到那些聲音了?陳銓一九六九年在南京逝世。去世前二十年,沒有一篇「戰國策」文字出版。
據說巴金晚年,猶諄諄訓誨,叫人寫真實文字,講真實說話。他出版了多少真實文字,我不知道。想想看︰一個社會有出版自由,人人可以自己發表文字,何用巴金來講他的「勸世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