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約瑟難題 - 陳之藩(香港中文大學電子工程系榮譽教授)

李約瑟難題 - 陳之藩(香港中文大學電子工程系榮譽教授)

有人問我,甚麼是李約瑟難題。問者非常誠懇,暫答供參考而已。所謂李約瑟難題就是中國為何沒有自然科學。這究竟是不是一個難題,現在的人也許所持的看法有些不一樣了。學術只有自由研究才是學術,甚麼大膽的假設都無不可。一旦不自由了,就是學術變成了宗教。套用金岳霖的一句話:「學術成了宗教始有力,但既成宗教,不復為學術矣」。
三十五年前,我在劍橋時,忽然接到李約瑟的請柬,大概是某個禮拜四,邀請我到凱思學院去吃飯。這在劍橋是很平常的,事後我才知道是寇爾斯教授為我安排的。寇爾斯問我,李約瑟的中文到甚麼程度。那時候,李約瑟是生物學家,夫人也是,夫妻同行,又研究了那麼多年。李約瑟忽然改行,熱情的搞起中國科技文明來,實在是令人不解,那時候他的大書似乎出版了不止一冊了。

我到時去了凱思學院。李約瑟是那時的凱思學院的院長,這個學院的學生及先生以學生物及醫學的為多,也有少數其他系的,正如三一學院之於數理,彼得學院之於歷史,王家學院之於文學等。我早去了一小時,在李約瑟的研究室中,我見到李約瑟夫人,也見到魯桂珍博士。然後就與李約瑟談起來了,開始時用英文,他為了顯示他所引的書名,就改用比較正確的中文。不知他跟誰學的中國話,很像河北東部的方言,我當然聽得懂,就是略有奇怪的感覺。他的老式打字機旁還有幾本古書,線裝的。他拿起一本來,遞給我,順便講講書上的插圖。圖是三魂四魄,均是人,相對着坐在雲朵上。我還與他開玩笑地說:不知哪位是主席?院長就叫Master,是影射他當時的地位。他笑了一下,並不搭我的腔。
他有時拿起鉛筆,寫起中國字來,這是我意想不到的一個發現。沒有一個字是我們通常所用的筆順的。我記得他寫「國」字時,先劃一個圓,非常圓圈,然後再填裡面的筆劃。總之,大概都是來自自學。寫起來也很熟練,但「筆的順序」絕對與我們的不同。
回到我們系裏,寇爾斯教授還問我,他到底會不會中文,為甚麼由生物改為中國科學文明的「翻譯」。我說:「據我所知,中國有位社會學家叫吳景超,他是研究中國的科學及工業化的。李約瑟難題之話題可能還是吳先生說的。後來我們的談話轉到社會學與社會主義上,我說:『前者是學問,後者已變成宗教了』」。那時羅賓遜夫人,是很著名的經濟學家,正在劍橋大學大講「造反有理」等。她是在劍橋的課堂上,穿着黑袍講。我路過,還是走錯了教室,駐足聽到的,她似乎是在講課,也真像是在傳教。那是一九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