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終人不見 - 陶傑

曲終人不見 - 陶傑

女男爵在倫敦現身,薄施脂粉,雖屆花甲之齡,可仍雪白的面腮,水葱似的鼻子,只欠烏鬢蓋雲的一雙耳墜子,活似一個民國的小寡婦。
因為久未露面,一張胭脂水粉的臉孔益發叫人覺得稀罕,城中男女,誰不想向新聞圖片拿把放大鏡,在那副紫嫣紅的眉目之間誓要尋出兩絲皺紋才叫人寬心。
因為在這個泡沫城市,人人太崇尚兩個字,叫做「曝光」。以為曝了光,就有得上位,上了位,就可以進出人民大會堂福建廳跟賈慶林主席碰杯,回來沙田拉頭馬之後,再與許仕仁私人晚宴。

然而真正的權威,是不可以濫曝光的,收起來,更見珍貴。英文有一句話,叫做「太熟絡,反叫人瞧不起」(FamiliarityBreedsContempt),一個所謂名人,朝觀晚見的,跟別人混得像兄弟一樣,他在家裏剪腳趾甲的樣子你都見過了,對於此君,心中的崇敬自是打了個七折。
三千年前,在今天中亞細亞以西的地方,有一個國家,名叫美迪亞,那裏有一個部落,其首酋名叫狄奧西(Deioces),德高望重,村民有何紛爭,像爭一口水井,錯砍兩株樹木,都找狄奧西出面仲裁,擺平一切疑難。
因為其他長老,漸漸都收取賄賂而腐敗了,只有狄奧西年紀越大越公正,成為部落司法之神。有一天,狄奧西忽然厭倦了,宣布退休歸隱。部落裏沒有了狄奧西,頓時四分五裂,內鬥得像一條唐人街,而且還暴力示威,沒有人喊得停。
終於土人們決定,還是請狄奧西重出江湖。狄奧西再三婉辭,但土人們跪下哀求,狄奧西答應了,但有條件:必須建一座深宮,請一批保鑣,讓他住在裏頭,永不露臉,有事要找,必須由信差通傳。周圍的人哪怕是奴僕,一星期最多只能窺見狄奧西的臉孔一次。
由於神秘,所以狄奧西更加有權威,他後來成為美迪亞的國王,為美迪亞開拓疆土,為一個未來帝國打下基礎,這個帝國名叫波斯,也就是今日的伊朗。
名人而懂得退隱,會贏得尊敬。世人再也看不見他,就像懷念一頭消失在森林裏的大象。拒不曝光,是製造一段小小的偽死亡,預先聽見身後才該聽見的讚美,所以拿破崙說:「我去劇院太多了,在觀眾席上,人們不會再注意我。」他從狄奧西身上學到了玩失蹤的權力藝術。
畢竟是英國人悉心栽教的一件作品,她幾乎是一顆地雷?她是餘孽?詛咒她嗎?她比誰都活得高級而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