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了幾日西湖,回來翻舊報,也看到鄧達智兄天天說西湖。
西湖人多,好在相應的備施也多;不過,這人多,也不是這個年頭才多,張岱寫《西湖七月半》,講夜遊西湖,古人,還真多過今人,多得驚人。「一入舟,速舟子急放斷橋,趕入勝會。以故二鼓以前,人聲鼓吹,如沸如撼,如魘如囈,如聾如啞,大船小船,一齊湊岸,一無所見,止見篙擊篙,舟觸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已經「肩摩肩」,「面看面」了,再來個「舟觸舟」,跟國內同胞這麼親近,讀來頗覺無趣;幸好夜深人散,還有可觀,那些「匿影樹下」的玩家出來了,張岱兄跟他們「互通聲氣,拉與同坐」,然後,「韻友來,名妓至,杯箸安,竹肉發,月色蒼涼,東方將白,客方散去。」
酒醉,飯飽,入正題了:「吾輩縱舟,酣睡於十里荷花之中,香氣拍人,清夢甚愜。」這一場「清夢」,最教人羨慕。
夜西湖,或者夜杭州,可遊之處不少;我傖俗無雅興,偏愛購物,河上路的清河坊,日夜都是人,是上海城隍廟老街的翻版,一條仿古,或者復古的購物街,就多了些老藥店和舊招牌,還有專賣龍井的茶舖和茶館,沿街多小食攤,賣地道小吃,邊遊,邊吃,邊掃貨,眾豬朋如大鄉里進城,無不快意。
吳山夜巿,跟我們的廟街,也不知誰是誰的翻版,只是杭版廟街在樹蔭下,港版廟街在屋縫裏,所售貨物,百分百相同,不是仿古,就是冒古,看一看這兩條廟街,就得驚歎大陸「製古業」的興旺。最離奇的是,兩年前,我在香港廟街買到一條緬茄核串成的項鏈,沉穩質樸,甚宜撫玩,擱在石頭店讓人看,有四幫客人要買,我不賣,到第五幫來問,賣了,省得繼續開罪人;賣了,之前來過的客人發現不見了,責備:「既然肯出讓,當時怎麼不肯讓我?」答應四出尋索,竟然在杭州廟街再找到一條,大小相近;而且,就只有一條。天南地北兩條廟街,各有一串緬茄,像鏡中倒影,真是兩生街,兩生茄;真要挑出有甚麼不同,那就是杭州廟街多了幾檔賣粗印章石的,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