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外國讀書,十月底和十一月初,是最令人留戀的季節。
大學剛開學不久,沒有功課壓力,天氣一天比一天陰冷,北國日短夜長,教堂的鐘聲把一個早夭的下午匆匆送入了暮色。時值秋末初冬,在北美洲,感恩節的暖意,萬聖夜的寒慄,都浮現在十月底,火雞的烤香拌和着妖魅在荒郊淒厲的叫聲,天涯夢遠,如果這時候,你獨自一個人,最宜與一個宿友一起走進一座森林,踩着遍地的落葉,在日落之後,月亮出來之前,穿一件舊軍衣,尋找一窩蝙蝠,在傳說中的一個山洞,一路上伴着愛倫坡的幽靈。
十月底是一個陰暗得多麼懶洋洋的季節,在英國,萬聖節的氣氛並不太過濃郁。反倒是十一月五日的焰火夜更令人期待。焰火夜是紀念四百年前的這一天,一個叫佳霍斯的人,糾集了一夥叛黨,他們效忠於梵蒂岡,不滿伊利沙伯王朝另立聖公會,想趁國王詹斯進國會時,把上議院炸掉。火藥埋在國會的地窖,因為一封信而曝了光,叛黨一網成擒。為了慶賀避免一場禍變,從此民間在這一天在郊外燒野火、放煙花。
有甚麼季節比這個時刻更令人不思鄉?從萬聖節到焰火夜,是校園結識新朋友的好時節。那一夜我們在酒吧,你穿一件燈芯絨毛衣,剛喝了一小杯馬天尼,一截象牙白的脖子,襯着臉上浮泛着一抹嫣紅,不知是微醺,還是燈花掩映的一籠晚霞。
那一夜談論的是喬哀斯的意識流小說,還是費里尼的電影?已經記不得了,只知茶几上的一焰白燭炙亮了滿座的笑聲。你有男朋友嗎?那一絲咬人心坎的懸疑是那麼叫人不快,直到你一掠長髮,向我投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的一杯酒精濃度低淡的眼神。
只記得我們走出學生會的酒吧,一起步行到小樹林。我們收集着枯枝,說着一些無聊的笑話。同學之中忽然有人聲討起時局,反對列根在美國部署潘興飛彈,然後是戴卓爾夫人和工運。後來我沒有再插話,圍着一堆篝火,默默窺看着你,直到一個光頭的高個子親暱地搭着你,看着一地乾爆的火星子,你依偎在他肩頭。多麼幸福的男人,為甚麼偏偏是他?那一夜,我推說患了傷風,午夜之前就回到了宿舍,一個人靜靜地走着,依舊踏着來時的枯葉,火前的呼嘯響起在身後,而淚流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