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先」不如講真話

「保先」不如講真話

吳國光
加拿大維多利亞大學中國研究和亞太關係講座教授

巴金的遺產之一,是推崇講真話。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七日起,他在香港《大公報》連續撰文,持續八年,一直到一九八六年九月,發表了大約一百五十篇文章,主題就是一個:要講真話,不要講假話。特別是對待文化大革命這樣「一場驚心動魄的騙局」(引文都是巴金的話,下同),要說穿那「不過是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衣』」。這些文章,後來集為《隨想錄》五集,其中一集即命名為《真話集》。
這幾本小書,恐怕可以說是巴金一九四九年之後的作品中唯一能夠與早年《激流》三部曲相提並論的作品,因此說是晚年巴金的遺產並不過份。紀念巴金的心是否真誠,也要看是否認真對待這份遺產。否則,獻甚麼花,說甚麼歌功頌德的話,都是對已故作家的侮辱。
在《大公報》這樣的報紙上發表那些文章,可以想像,有許多忌諱。在文集中,巴金提到,「有人不徵求我的意見就改動他,塗掉一切和文革有關的句子」。有意思的是,香港《大公報》這樣神經兮兮不敢發表的文字,在一九八六年的大陸卻可以全文出版。當時那種氛圍,確實有一點要鼓勵人們講真話的意思。
不過,情況很快就發生了變化。也幸虧巴金晚年已經病到不能再寫甚麼、說甚麼了。不然的話,一九八九年之後,直到今天,巴金還能不能貫徹他自己的講真話原則呢?會不會轉而還要「將骨頭全吞在肚裏化掉」呢?

要尋求這個問題的答案,並不是很難,只消看看,當局在裝模作樣紀念作為全國政協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主席的巴金的同時,是不是也會聽從作家巴金的勸告,提倡一下講真話。
「他們不讓建立『文革博物館』,有的人甚至不許談論『文革』,要大家都忘記在我們國土上發生過的那些事情」——這是當年巴金對某些人的批評。這個批評,是否還可以成立?如果這樣的「他們」和「有的人」,人還在,權還在,那些據說有心維新的領導人,其實不消搞甚麼權力爭奪、江湖鬥法,只要發動一場「講真話」運動,我敢保證,馬上獲得全國上下的堅決支持,一定所向無敵、戰無不勝!
我還敢說,如果有這樣一場運動,中國共產黨的形象馬上徹底改觀,會得到全國人民的擁護,也會得到全世界的喝采。
相比之下,有人在那裏搞甚麼「保持共產黨員先進性教育活動」,認為這樣就可以解決中國共產黨的那一攤子爛問題,實在是荒唐可笑的要命。既然請了巴金當甚麼「政治協商會議」的政治高參,為甚麼就不肯聽聽他這個也許是唯一可以救黨救國的主意呢?況且,是這麼簡單易行的主意,起死回生,就是「講真話」三個字。
領導人不要空話、假話、廢話連篇,共產黨員、政府幹部不要除了吹牛就是馬屁,老百姓要講甚麼話就由得他講,講了真話不犯罪——這在今天的「盛世」中國,是不是已經很難、甚至不可能做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