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 神 - 陶傑

廚 神 - 陶傑

為甚麼廚師一定要肥頭大耳,肚子馱着兩百磅的脂膏?且看英國廚藝女作家妮潔拉羅遜。
妮潔拉當選為「十大美人」,年逾四十,單身母親。她的母親、妹妹、丈夫,通通患癌去世,但是她把半生難以承受的憂傷,化為繞指柔絲的珍饈百味,以及淡淡一笑時一唇不經意的嫣紅。一個嘴饞的女子特別教人憐愛,如果她天生麗質。女人和美食,本來就有一勾微妙的哲理關係。美麗的女人如果還能下廚,當她本身就是一道性感的菜式,她的廚藝,就像菜面頭的一灑柔麗的葱花。

香港教下廚的女人,自七十年代起已經是名字冠以夫姓的甚麼太,有的說一口半鹹不淡的廣東話,令人惱怒她的粵語缺少一點純淨的鹽;有的手上的油和頭髮上的一層一樣閃亮。令人覺得是不是該隔水蒸去一點點膩;有的牙尖嘴利,滿手抓不過來的鍋碗瓢盆,好似千軍萬馬的戈甲兵器。她們的廚藝節目,一度佔據了下午三四點鐘的電視螢幕畫面,節目是做給師奶阿太看的,觀眾之中沒有男人。
香港的名門廚太,再生就一副半山石澳唐老母英年太太的豪門威儀,畢竟還是車明馬亮地擺陣教廚藝的「專業人士」,台灣的女廚師,頭戴花冠,面塗胭脂,好似一盤白切雞旁邊的一叢紅蘿蔔雕花的孔雀金魚;腳踏高跟鞋,一走三晃,叫人擔心腳步不穩可就掉進了油鍋。花冠穗子像大戲裏山花滿頭的鳳釵,一邊磨刀切肉,一邊輕扭腰肢,說:這樣子切菜呀,好比做運動耶,整一頓飯下來,可腰身也小一圈耶。連帶拋一個湯蘭花式的媚眼,哎喲乖乖,真像迎面噴過來一把迷濛催淚的胡椒粉。
然而香港廚藝娛樂史三十年,一覺醒來,一眾如利孝和夫人般的太太們都不見了,螢幕由一位癡胖的廚神壟斷了天下的視覺、味覺、嗅覺。看了兩集,連電視的螢光幕也結了一層薄薄的豬油,把電視機拆開,顯像管裏都滿是膽固醇。
當廚神在一面舔着嘴巴,一面解說他首創的紅油龍蝦油炸蟹,在一陣膩膩的油脂裏,我打着飽噎,昏睡過去了,在夢中,我看見妮潔拉羅遜的尖挺的鼻子,以及李曾超群那一身婀娜的旗袍,領下的那一叢血紅的牡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