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定康的新作,名為《非一般的外交家》。不是外交部長,更不是甚麼外交人員,而是外交家,此一職銜,自非一般魚毛鹹蝦所能頂戴。
舉世之間,政棍混混,方宇之內,政客營營,江湖只有「外交家」這一行最有蛟龍氣象。首先要有衞道之氣,像民國初年的威靈吞.顧;或像有書卷之儀,若國府播遷去台後的YehK'ung-chao(中譯葉公超),外交家要舌粲幾滴優雅的藍墨水,一張臉孔透澈得像水晶玻璃,他善於察言觀色,你卻永遠參不透他的玄想和天機。
除了一層華貴的包裝,外交家其實還是這樣的人:他明明在打呵欠,卻始終抿閉着嘴唇。
他叫你往地獄走,你已經看見火光熊熊,居然還對這個目的地無限嚮往。
當外交家說「可以」,其實他的意思是「或許可以」;當他說「或許可以」,其實意思是「不可以」,當他說「不可以」時,他根本不是及格的外交家。
因此,外交家的氣質和一個有教養的女人剛好相反:一位仕女說「不可以」時,意思其實是「或許可以」;當她說「或許可以」時,其實她的意思是「可以,為甚麼你這個儍瓜還要問」。當她說「可以」的時候,她只是一個沒有教養的女人。
當女人遇上花花公子,她易遭迷姦;但當女人邂逅上一個年輕而多情的外交家,她被迷姦一次之後,醒過來,雖然很後悔,但不知如何,又糊裏糊塗地被他多擺布了一次,而這一次是肛交。
政客只是在牆上塗鴉之徒,外交家卻會繪畫。政客只是一瓶可樂,外交家卻是一杯紅酒。政客只是一伙魚蛋、豬皮、牛雜,而外交家卻是一碟鵝肝。政客是一包香煙,而外交家,卻是一柄煙斗。
因此外交家沒有必要跟聒噪喧嘩的政客羽族混在一堆,他懂得做一隻低調的鳳凰。在精密的算計之中,外交家多了一分感性,一個精富於外交手腕的政客,有如一輛換了新的機器油的跑車。基辛格、艾登、重光葵、周恩來,還有宇丹和葛羅米柯。在歷史的長廊裏,外交家的墓誌銘不過是一列幽森的畫像,他們緊抿着嘴唇,表情依舊是生前的那一句Nocomment,至死也沒有洩露過一線的天機。
但彭定康,他是港督、歐盟專員、大學校長?當百年的風雲過眼,千帆過盡,在一切職銜之中,他只選擇這一項:只是一個外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