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讀到英文"manofletters",不知道就是「文人」的意思,照字面理解成「寫信的人」。這樣的誤解倒是歪打正着:文人的主要作品正是書信,這是指過去的文人。
寫《愛麗絲奇遇記》的LewisCarroll,本名CharlesDodgson,是牛津數學教師,除了數學著作和兒童文學創作外,一生寫了無數的信,據統計,從他二十九歲到六十五歲去世,其間寫了超過十萬封信。他甚至說過這樣的話:「人的準確定義,應該是寫信的動物。」
電訊發達,尤其是電腦通行後,寫信彷彿已經過時,即使文人,恐怕也難以再當"manofletters"的名稱了。當我讀到谷林老先生的《書簡三叠》時,感覺確如揚之水在書跋中所言:這是「為去古已遠的現代社會保存了一份觸手可溫的親切的古意」。揚之水還有一句話評谷林的信,說是「中國最後的信」,那麼能不能說,谷林是中國最後的「文人」呢?
谷林,本名勞祖德,一輩子做會計工作,讀書寫文章只是業餘興趣,直到退休後才以典雅的散文讓世人驚豔,所以有人把他比作中國的蘭姆。幾十年來,結集的也不過《情趣.知識.襟懷》、《書邊雜寫》、《淡墨痕》等薄薄幾種,還有就是花十多年時間點校的《鄭孝胥日記》二百多萬字。
我在九十年代初拜識谷林老先生,當時就驚訝居然還有這樣一個老人,一點不受外界紛擾的影響,始終保持恬靜的心態。止庵說他「彷彿是作為文化的守值而出現的」。以後每去北京,總會在先生的小居室裏坐一會兒。十多年來,見面次數不多,但先生給我的信卻有幾十封。每次接函,都有「觸手可溫」的感覺。最近八十六歲的老先生讀了李君維的《人書俱老》,來信說,書名四個字當是陳語,一時忘了出處,讓我代為查詢,又說:「自屬不急之務,其實說穿了是借此名堂寫信與吾弟當作握手良晤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