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新村 - 鄧達智

唐人新村 - 鄧達智

為了士多店內JukeBox播放的歌聲,稍稍駐足停下,但老師們及幫助的途人在後面追喊的聲音,卻令我再發足狂奔;她們淺藍色及白色棉布旗袍的身影,腳踏白色及麻質原色涼鞋的打扮,卻深深地留下印象。一直跑至村口,那是青山公路上一個十字路口,不時有過路人被車撞倒的交通黑點,相信老師們已嚇儍,四歲的我沒有停步,走到十字路口中心,祖母從村子的方向跑來,抱起,鬧劇才告一段落。父親後來見路途長,從本來的頌恩幼稚園轉至靠近村口的惠群幼稚園。它們都位於屬於我們鄉青山公路另一面,本來為族中土地,不宜耕種,轉作果園,是以荔枝處處,還有從南洋歸來的華僑帶回的大樹菠蘿、棕櫚樹等等。大戰前後不少避難的內地人搬入,有向我們租地,也有買地,建起不少小洋房及深院別墅,後起名「唐人新村」。一下子你聽到台山話、廣州話、上海話,還有傳教士的外文或帶口音的廣東話。
他們一般衣飾時髦斯文,踏的單車也不老套,學校卻是教會學校,鋼琴、風琴、聖詩少不了。從鄉里的果園變作洋作風小區,當然中間亦有新移民賴以謀生的小農場;與公路另一邊數百年的老村形成一個強烈對比。擺有JukeBox的士多店離開新學校更近,中午飯休或下課後用一切藉口,鑽進去,喝一瓶可口可樂或玉泉忌廉,當然還有維他奶及綠寶橙汁;最重要還是這口新奇音樂箱子裏邊自己移動的黑膠唱片,及播放出來清一色的流行西樂。在這裏我度過了兩年幼稚園及一年班的天真歲月,上二年班再轉校,雖然有不同因由,經常亦會出入唐人新村,但士多店的JukeBox在某天失蹤了,小店也更換了。那批純情小阿飛大概也出城或出國上學去了。隨着工業進入唐人新村,再下來果園、深院別墅變作低密度住宅小區,連那些村校也漸次被殺了。教堂的聖詩隨士多店的JukeBox樂聲在時空身影中消逝,那些時髦、斯文、看來有文化有教養的,也漸次無影無蹤;然而祖母在十字路口抱起的一刻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