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能解? - 陳之藩(香港中文大學電子工程系榮譽教授)

老嫗能解? - 陳之藩(香港中文大學電子工程系榮譽教授)

二○○一年諾貝爾生物醫學獎得主之一納斯(PaulNurse),最近在港有句語重心長的話:「科學家的語言要淺白到像與老祖母談天,這是科學家的責任!」不僅在意義上,連字面上都與白居易的作詩主張巧合──使「老嫗能解」!然而,詩作有內容的深淺,老嫗也有程度的高低。如白詩有「自元亡後減詩情」,有的老嫗明白得很透徹;而同是白詩「每為老元偷格律」,同一老嫗,也許要追問甚麼是格律了。同樣的,納斯如在一九七四年說酵母菌如何如何,老祖母也許可以接受;但在一九八七年有突破後,說明與細胞分裂有關的基因,我想納斯的老祖母可能不知其孫之所云了。
我們還是拿中國那段老歷史來說罷。李政道在一九七四的五月三十日,不是對着老嫗,而是遇上了老翁。八十一歲的老翁毛澤東迫不及待地問李政道:「為甚麼物理學的對稱如此重要?」李順手拿起桌上的一支鉛筆在筆記簿上一滾,從而說:「這一滾,對稱在焉!」

其實這位老翁也是搞對稱的,隨着逃兵進駐窯洞之前,大唱「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詩句不是對得很工整嗎?跟着「雄師過大江」以後,又大唱「虎踞龍蟠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更是在對句中還有小的對稱。所以,他以為對稱只不過是靜的狀態而已,連蘇東坡早已說過的「變與不變」的對稱定義也未想到。此時的老翁,已如老嫗一般對「對稱」無所知了。這是老嫗或老翁方面出了問題。
納斯所云科學家有責任說明自己的創作,這個責任就以往的事實論,頂尖的科學家並未負起,也許主要是因為沒有工夫;但從事科普者,雖在各層次都有著述與說明,究竟並無大補於事。這是科學家方面出了問題。
剛剛宣布的今年諾貝爾物理獎得主三人,其貢獻是在量子光學,而每個報道都提及整一百年前愛因斯坦的光量子。說了一百年了,而群眾仍在霧裏。蘭恩(NealLane)就說:「愛因斯坦至今仍然令我發瘋,因為量子革命是他所開始的,但自己卻不參與……總在那裏說量子研究是些花招末節,與基礎科學無關。」納斯所說的「科學家的責任是使老祖母明白」,看看毛澤東之不懂與愛因斯坦的不作,可知老嫗能解的目標,不論是在科學或詩上,又談何容易!可知要想達到「老嫗能解」的目標,不論是在科學或詩上,又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