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牛生長在非洲東部南部和亞洲熱帶地區,六千萬年前約一百七十種,自然淘汰只剩五種:白犀牛、黑犀牛、蘇門達臘犀牛、印度犀牛和爪哇犀牛。身軀碩大,力壯無窮,犀角以角蛋白組成,多棲息在開闊的草地或稀樹草原、灌木林和沼澤。只有白犀群居,一群十來頭,其他喜獨處,互不接觸。視力差,聽覺嗅覺敏銳,交配季節脾氣暴躁,隨時發怒衝擊異類。黑犀之外,所有犀牛列為瀕危動物,現存獸口最低是爪哇犀;黑犀總數約三萬頭。東方視犀角為壯陽藥,視犀角雕刻文物為藝術能品,犀角價值比黃金昂貴多倍,違法偷獵犀牛至今不絕。
那天,倫敦飄過幾陣細雪,寒氣濃重。下午兩三點鐘,我陪學院裏的新加坡留學生雷門到Hammersmith一位英國會計師家裏觀賞幾件明清文人雅玩。客廳是半圓的一彎月芽,棗紅暗花地毯又厚又暖,古典家具木色瑩麗如琥珀,壁燈柔光下沁出澹穆的貴氣。「戰後經常出差到遠東,偶然碰到有趣的中國小東西,很好奇,揀別緻的買,翻書找資料加倍好玩,上癮了!」威利抽着煙斗追憶往事,眼神透着一絲喜悅。雷門拍了許多照片,還仔細拍下款識:「我父親看了一定很高興!」他說。
那是二十八年前的一九七七年,雷門經一位商人介紹帶着他父親的信去拜訪這位退了休的會計師。「聽說他想賣掉一批田黃印章,還有兩三件犀角杯,」雷門說。「我父親想買,吩咐我先去拍些照片寄回去。」他硬是要我陪他走一趟,說是有些款識和印章的印文、邊款要我替他抄下來:「你知道我中文不行,」他的臉縐成故宮的白玉苦瓜。幸虧我去了:那七、八枚田黃比蜂蜜還甜媚,有一枚竟是隸書尚均款的印鈕;三件犀角杯兩件都帶款,小小一件牛角筆筒浮雕西園雅集圖,神妙極了。
聽說中國出土文物從來沒有犀角雕品,傳世犀角杯盞雕件不是明代就是清代的製作,高浮雕和圓雕雕的是山水花鳥人物,一般的浮雕雕的是古青銅古玉器上的蟠螭獸面,是斯文漂亮的幾何紋飾。犀角紋理色澤天生帶着古意,素身的犀角杯跟素身的紫檀黃花梨木器一樣可觀可玩。威利那兩件精彩的酒杯一件是胡星岳雕的游龍,一件是尤侃雕的仿古圖案,確是明末高手的大作。這幾十年來我過眼的犀角杯那樣精緻的不太多,價錢倒越來越貴了,私人收藏都要拿到官衙裏登記,麻煩透頂,我乾脆不沾手。
愛上老田黃也是要老命的雅事,我從來死守這一道色戒,匣中那三幾枚小小石章祇當止渴的青梅。六十年代西摩道硯香樓裏顧小姐藏的那一對田黃方章真比威利藏的要好一千倍,聽說後來賣給一位闊太太做女兒嫁粧,女兒出嫁一年半壞蛋女婿變了心不回家,連田黃都偷偷拿去還賭債,死活不認錯,差點打起官司!「作孽啊,」顧小姐拉着黃老先生的長衫袖子說。「早知如此,我掖在懷裏進棺材多美!」
那年聖誕節,雷門的父親終於買下了那兩件犀角杯,田黃他只要了尚均那一枚,當時英鎊花了一大筆,現在想想真便宜。去年聖誕節,雷門來香港渡假在我家聊了一整晚,說起他父親過世前把倫敦那三件文玩全送給他留念:「我真的是越看越傷心,越看越高興!」喝咖啡的時候,他忽然看到玻璃櫃子裏那個浮雕竹林童戲筆筒,跟威利家的那件一樣小巧:「水牛角!」雷門驚叫一聲走過去細看。「不受《動植物(瀕危物種保護)條例》管制的水牛角!」醫書上說牛角清熱,涼血,解毒;我說這件乾隆年間的無款小尤物替我清了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