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誤點，在哈爾濱降落的時候，午夜已過。去酒店的途中，燈光暗淡，我一直渴望見到的東北黑土地，隱在夜色中，漆黑一片。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期，也是這個開學的季節，一個印尼僑生和一個上海姑娘，天南地北來到了哈爾濱，一起進了哈爾濱外國語學院的俄語系。第一天集會在操場上點名的時候他們相遇，南洋來的小伙子長得有點像印度電影《流浪者》裏的男主角拉茲，身上一件薄薄的皮夾克，已使他在學生中顯得出類拔萃。當他開始留意到那個上海姑娘的時候，一段注定的緣份也就開始。
第一次約會，他帶她到「老獨一處餃子館」吃餃子，一口生蒜一口餃子吃得像個天生的東北人，她看着他滿頭冒出來的汗珠，彷彿可以從中聞到強烈的蒜頭味。一齊在松花江上滑冰，她遺失了母親送給她的歐米茄手錶，他教她開摩托車，兩人一起翻到了溝裏。他在街市買了「肥皂」回來，洗了半天不見一點泡沫才知道錯買了東北著名的凍豆腐，她差點笑死。
那是紅色江山剛剛穩固的年代，在革命新氣象和老式生活方式的夾縫中，這一對青年男女充滿小資產階級情調的戀愛方式，跟這一座被喻為「東方莫斯科」的城市，出奇地吻合。那本來就是一個白菜豬肉水餃跟羅宋湯融洽並存的地方，他們也因此在那裏結交了許多同類朋友。戀愛中每一個細節，都在心裏印了一輩子。
離大學畢業前半年他們結婚了，城裏著名的「黑白照相館」的老闆親自替他們拍了結婚照，以後很長的一段日子裏，那幅結婚照擺在照相館櫥窗裏供人欣賞，以作招徠，據說還是當時人們談論的一個話題，說那才叫「郎才女貌」。婚後三百六十四天，他們添了一個大胖兒子。兒子懷在東北，生在上海，取名叫李純恩。所以，我也搞不清現在算不算我第一次來到這個看起來好像會碰到齊瓦哥醫生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