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至羽生絕 - 陶傑

詞至羽生絕 - 陶傑

武俠小說自虬髯客傳起,至鹿鼎記絕。詞以南唐李後主起,至武俠小說家梁羽生絕。
梁羽生先生詞有俠氣,為歷代詞家所無。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論辛棄疾:「稼軒是極有性情人,學稼軒者,胸中先具一段真氣奇氣,否則雖紙上奔騰,其中俄空焉,亦蕭蕭索索,如牖下風耳。」
辛棄疾除了是詞家,還是將軍,正如希臘劇作家尤里匹底斯,除了是文學家,還是一個上沙場的戰士。稼軒的詞文采富兵甲之雄,河山之痛,所以開一代詞章英風。梁羽生是武俠小說家,兼而為詞,文藻有俠質劍氣,在中國詞中,別闢一家。

「笑江湖浪跡十年游,空負少年頭。對銅駝巷陌,吟情渺渺,心事悠悠!酒冷詩殘夢斷,南國正清秋,把劍淒然望,無處招歸舟。
明日天涯路遠,問誰留楚珮,弄影中洲?數英雄兒女,俯仰古今愁。難消受燈昏羅帳,悵曇花一現恨難休。飄零慣,金戈鐵馬,拼葬荒丘。」
方今觀眾看電影《七劍》,還會一讀《七劍下天山》的這一闕開卷詞八聲甘州嗎?
不過梁羽生的詞受清詞影響更深,這首就有三分納蘭性德的餘韻。尚有一首浣溪沙,彷彿蘇曼殊魂歸:「獨立蒼茫每悵然,恩仇一例付雲煙,斷鴻零雁剩殘篇。  莫道萍蹤隨逝水,永存俠影在心田,此中心事倩誰傳?」
清詞有人不喜,嫌其蘼雜,然而清代詞人睹滿清入侵,其中亦每見奇士如龔自珍者。梁羽生的詞句有龔自珍的隔世遺傳:「謝西江萬頃,瀉珠海,送歸船。盡洗滌風沙,沖殘塵跡,愁鬱都捐。離亂貫聞鼙鼓,聽潮聲,猶似警頻傳。八載滄桑歷劫,浪花淘盡華年。」龔自珍之世有鴉片戰爭,梁羽生經歷了抗戰:「離亂貫聞鼙鼓」、「八載滄桑歷劫」,此之吟也。
清詞有戰亂火浴後的沉鬱,若蔣春霖:「嬋娟不語對愁眠,往事恨難捐。看莽莽南徐,蒼蒼北固,如此山川。鈎連更無鐵鎖,任排空,檣櫓自迴旋。寂寞魚龍睡穩,傷心付與秋煙。」梁羽生有如此半首:「又是甲申五度,聽聲聲、病猿啼苦,滿地胡塵,誰為可法,橫江擊鼓?覓遍桃源,唯有蒙城,烽煙猶阻。問甚日東風,解凍吹寒,催他冬暮?」副題為:「湘戰失利,八桂騷然,感而賦此」。蒙城為作者讀書的故鄉,辛棄疾的戰壯,梁羽生的俠奇,作此詞只十八歲,這個年齡,今天,還在啪丸𠝹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