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學唸書時，夏濟安老師告訴我們，academicpaper的文體務求dry，lean，precise。學術文章不同隨筆雜文，他說，作者有assumedauthority，因此語氣要堅定，文字乾巴巴也是理所當然的。Lean就是去冗詞濫調。形容詞、副詞適可而止。形容一個女人「美麗」？「漂亮」？「嫵媚」？可以，但pleasemakeupyourmind，一個詞兒就夠了，別三款一齊擠進同一個句子，徒亂人視聽。Lean因此也是precise。
後來到美國讀書，買了WilliamStrunk（1869-1946）的TheElementsofStyle放在書桌上，不時翻閱。此書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美國大學中，高年級的文科學生，幾乎人手一冊。老師一定也曾把這本書作「聖經」看待，因為他所說的dry，lean，precise三款信條，跟Strunk舉的三個例子相似。
Struck很受不了itisinterestingtonote這類說法。「有趣」？口說無憑，從實寫來讓我們看到感到這事怎樣「有趣」就是，因此作者不必再畫蛇添足說interesting了。Struck的確是個疾廢話如仇的人。他舉的另一個「惡例」是needlesstosay或itgoeswithoutsaying。他覺得既然是一說成俗的事，那你就省點氣力吧，不必說了。
老師的訓誨、Struck的清規戒律，都是近半個世紀前的事了。那時代我們寫academicpaper，都不慣用Ithink，Ibelieve這種「我我我」式的句子，多用itisthought或是itisbelieved這類的措詞。不是羞人答答難以啟齒，而是極力裝出客觀模樣。可是近十多年來，美國學界民粹思想當道，研究生一按電腦鍵盤，就「我我我」吟哦一番。這麼揚才露己，用起形容詞來一定不計成本。
中文寫作不知可不可以借鏡Struck的清規。不過每讀娛樂新聞說某某名模豔星昨晚在甚麼Ball場「騷」魔鬼身材時，就想到他老人家。記者有關「魔鬼身材」的說法，可不可以precise一些？地獄的魔鬼，needlesstosay，都會噴火，但噴火與尤物怎可以混為一談，沒有precise的描述，實難聯想起來。但我相信，我們的「小記」在Ball場真的看到魔鬼身材時，恐怕會嚇破了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