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陸早餐 - 陶傑

歐陸早餐 - 陶傑

世界上有一樣很愜意的小事,叫做歐陸早餐。
出門旅行嗎?請務必打聽一夕酒店是否奉送一客歐陸早餐。幾塊吐司,一個牛角包,至要緊有幾種不同的果醬可供選擇,這一點是要相當執着的:橘子、士多啤梨、黑加侖子,不可以用人工牛油,一壺精緻的咖啡,佐以一份金融時報。甚麼叫幸福?擁有一個有歐陸早餐的酒店的清晨,沒有Deadline,沒有手提電話,看陽光懶懶地灑在陽台,幾隻小麻雀飛過木欄杆,等待一點點麵包屑的分享,這就叫做幸福。
相對於滿溢而誇張的所謂EnglishBreakfast,少了幾分膽固醇,多了一分淡澹和看破。何必吃得那麼豐盛而囂張?香腸、荷包蛋、煙肉。還有一塊油炸的小麵包,實在鹹膩得太罪過。一隻早餐碟子,像要把二百年的帝國版圖通通盛在上頭,沒有比英式早餐更加霸道的菜譜,沉迷這樣的食譜,只會為晚年累積高血壓和心臟病的孽債。
是何時開始欣賞ContinentalBreakfast呢?一海之隔的雲天,吹過來一道洗滌心頭的清涼。從多佛到卡萊,不過一夜航程,有一天你會明白,Continent,其實是另一樣情調的所在。德萊斯頓的硝煙、馬賽港的汽笛、阿姆斯特丹的船桅,五百年風雲變幻,幾塊吐司和一杯熱咖啡都道盡了興亡,歐陸早餐其實是一種心境。

當大餅和油條已經沒落,江南小鎮找不到包子的煎香,一杯豆漿不知道有沒有染料和化學毒藥,怎樣在早餐桌上重尋失去的身份?許多年之前,聽說重慶朝天門碼頭邊的川式早點最可口,然後是戒嚴時期台灣退休老國軍在復興南路開的鹹豆漿小店。許多年前,銅鑼灣京華戲院旁邊有一家新新飯店,那裏有民國三十八年之前的早點。
店主不是操寧波話,就是老山東。是甚麼時候令人轉而愛上了歐陸早餐?滄海曾經,是一言難盡了。就像移民海外,換了一本護照,安於棲遲在遠方的湖海,凡塵俗事漸漸不再關心,包括你的生日,我不會再越洋送你一束花。
但是怎麼可以捨棄一個ContinentalBreakfast?跟二十年前的選擇一樣,不過多要一小杯鮮橙汁。只不過很年輕時鍾情於櫻桃醬,於今心境變幻,一客吐司一定要配Marmalade。在外國下榻一家旅館,務必問清楚包不包歐陸早餐,這一點小小的便宜還是要堅持的,只因為情留昨日,人在天涯,心底裏記得今天是你的生日,然而這一天,我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家小旅館,喝着咖啡,請多體諒,何必言詮,我不再越洋訂送你一束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