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村」聽得多了,「又一城」可能買個你手軟。陸游詩《遊山西村》:「……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印在微黃宣紙,與黑白面印插圖散布在《天淡雲間》三冊記事本之《風》(另兩冊為《大地》與《印象》),一再重讀小學時背誦過的詩句,舊時未知解處;偶然再讀,白在眼前。
父親在童年時讚我「性情最溫順……」,日後才清楚「千祈唔好試探佢,打散晒你都未知。」
阿清是我剛離任的左右手,大塊頭女孩,從前是我作顧問的公司打雜。問她薪金?「一千。」休日?「只有星期天及春節,超時無補水,好運只有一碗糖水……」給她一千五百人民幣跟我離開那所黑店,作幫手。事無大小粗細一律承擔,一分錢一分貨,當中不乏飛沙走石也應份。平時沒有甚麼獎金制,每次項目完結,她兼理財務,讓她自拿百分之十,再下去提供一廳兩房單位,再下去……本來閒雲野鶴,提早退休的我,偶然墮落大陸,發現第三春……一個唔該又辦起自己多年避碰的店子,兼開工作室。
無端端,阿清變咗吳小姐,下面管着幾十人兼夾在下幾本銀行小簿。唔話得,任勞任怨。權力金錢令人墮落,還是人的本性只在適當時刻水落石出;反正朋友們指摘我「次次如是,就要留點空間讓人家本性顯現,閣下大概心理有障礙,務必要將身邊人事逼出鬼爛,以便抽身……」是真是虛;計老數,亦有好幾分實。阿清跟我說:請找另一個人代她。語氣不無「睇你點死,冇咗我!」之前已申請告假三十天,跟她說:「試工也可以試上三份咯!不如放足半年,好冇?」
任何一件事要告終,必有前因。僱員有時未免太抬舉自己,僱主可以信任你,當你係friend,千依百順;千祈不要試探底線,後果未必你可以或願意承擔;更可能是日後回想恨錯難返因由。人最痛便是回憶有刺。當然,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如電視畫面上躺在球場水浸地上,讓雨點打着胸膛卻與朋友們笑着面對一樣:「落雨都可以打波啫。」對阿清、對在下,亦如是。又如何?未死,過了今天必有明天,功課做不完。出門頻密,飛機是我其中一個家,遇不穩定氣流過激,跟自己說,「嘭!」的一聲,提早退休未嘗不是美事,明天,人、事、功課也未免太多,問誰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