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茶的精神,就是一生犧牲奉獻的精神。你看看,茶葉很嫩的時候給你摘下來,摘下來之後,放在陽光底下曬,被你揉捻,然後用火去炒,去烘乾,製成茶葉,還要用滾水去沖泡,剩下來的茶渣還拿來做枕頭,做肥料,一生都是奉獻,茶人的精神就是這樣。」林志宏先生在訪問中說。林先生下世大概有一年了,蔡傳興送來台灣萬卷樓出版的《中華茶人採訪錄》(范增平著),讀了,我對林先生又敬佩了些。澳門有四十六萬人;名人,大概佔四十五萬;賸下那一萬,是頂級名人。林先生的名,是高名,是實名,人去了,悼念文章,竟比江門對入某條村的榮譽村長還要少,初時,好費解,有納悶,看了訪問,這才恍然:他真話講得太多,好話說得太少了。
林先生走得不冷清,他走得寧靜;人的一生,有幾個知音就夠了,再多,徒然肥了賣花圈的。「茶要發展,首先要把茶文化推動到學校裏面去,讓小學生、中學生他們受這個教育,通過茶培養品德教育。」林先生借茶傳道,這才叫「茶道」;他做過教師、校長,可惜,真要推行「茶教育」,卻遇上太多的阻滯。兩年前,我住在氹仔,午後,偶然會到附近茶檔吃盤冷麵,貪圖人不多,夠冷清而已。沒想到林先生當那茶檔老闆是個洋葱,一層層剝了皮。「泡茶、表演最主要是『真』,是『自然』,不應該只注重那個形式,應該讓一個人進去覺得茶藝是很容易,不要讓一個人覺得喝一杯茶這麼難。」難,就不能普及;林先生說。「茶洋葱」辦「老人茶藝班」,嚇得耆英們連茶都不敢喝,遑論「藝」和「文化」了。
俗,我認為,宜分三等:一、通俗;二、惡俗;三、臭俗。像我,雅不到家,俗不到底,算是通俗。那戴金勞,抱俄羅斯妹,投一隻乾隆青花大碗喝紅酒,還鼻孔朝天說:「這文化遺產,還不是靠大爺來保護?」那叫惡俗。臭俗,源於「雅」,一千個人見了讚歎,一萬個人見了讚歎;然而,遇上第一萬零一個,這人見過世面,有些修養,看到破綻,知道這「雅」,不過用來沽名,漁利,欺世,好比我們看田黃,看到黃皮裏有「虱子蛋」,驚悟:「又是一個充頭貨!」這就是臭俗。林志宏先生眼中,「茶洋葱」的俗,真是深不見底,臭不可當。 (《林先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