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虎講話風波,官方雖然在大陸封鎖,網上卻火熱流傳。狂熱分子歡呼朱將軍為「民族英雄」,也有些清醒之士暗自搖頭,指朱成虎之言不當:一位中國網民說:「連戰爭都還沒開打,我們便自掀了底牌,打起來勝算還有幾何?讓全世界所有國家都認識到,中國視人命如草芥,這只能增加世界對中國的反感,認定中國是獨裁專制國家。」
一位中國網友當和事老,提出的建議相當超然。他說,不要吵了,在互聯網上,支持朱成虎言論的網民,全部搬到西安以東;反對朱成虎的,全部搬到西安以西,從此中國一分為二,西安以西那個是「漢奸中國」,西安以東的半壁江山,是「民族英雄中國」。
當朱成虎將軍的言論在起着「分裂祖國」的效應之際,美日台已經不敢怠慢,樂於奉陪了。美日合作研製長程導彈的攔截技術,台灣也購買潛艇,準備中台一旦開戰,馬上封鎖上海和日本。朱成虎雖然未必「一豬成虎」,卻絕對一言而「打草驚蛇」,因為美日醒覺,中國已拋棄了鄧小平的「韜光養晦」了。
在戰略上,這是很愚蠢的。「連戰爭都沒開打,便自掀了底牌」,以西安以東的半壁國土來交換美國幾百座城市的核毀滅?這不是核戰爭,是幼稚園扔泥巴的玩耍。兵不厭詐,不輕露底牌,孫子兵法早就教導過,不知道朱將軍的軍事知識是哪裏學的。
現代德國的國父,是「鐵血宰相」卑斯麥。卑斯麥當過普魯士首相和德國的首任總理。卑斯麥領導普魯士打贏過奧地利和法國,奠定德意志帝國的根基。
一八五○年,卑斯麥只有三十五歲,還是普魯士國會裏的一個小議員。這一天,國會討論強敵奧地利準備入侵普魯士的危機。王儲主戰,得到國會支持,議員投票,準備積極調動軍隊,但國王威廉四世和政府內閣卻不想打仗,主張與奧地利談和。
卑斯麥一直是戰爭狂熱的民族主義分子。奧地利的強敵南伺,一直在阻撓普魯士南部幾個小邦的統一,懼怕統一後的德意志民族壯大。卑斯麥從少年時代起,就夢想帶領德國與奧地利一戰,他早年曾當兵入伍,一早就相信戰爭是國家民族光榮的洗禮。
在這一天,國會討論向奧國出兵。輪到年輕的議員卑斯麥發言,他一定會慷慨激昂地宣示愛國的聖戰觀點吧?但卑斯麥站起來,說:「支持我國出兵奧地利的政客,讓他們見鬼吧!你們不計代價地打一場仗,有沒有想過後果?戰爭會燒毀無數農夫的農舍,奪去許多年輕人的生命,令女人成為寡婦,幼嬰變成孤兒,你們在戰爭之後有勇氣面對那麼多無辜的受害者嗎?」
議會都靜下來,聽着卑斯麥演說。卑斯麥不但力陳戰爭的瘋狂,而且還竟然對敵國奧地利大加讚頌,認為奧國阻撓普魯士統一,有它的道理。議會都儍了眼:卑斯麥為甚麼成為最強烈的反戰分子?卑斯麥的演說煽動力很強,主戰派許多議員臨時改變決定,跟隨卑斯麥投票反戰。主戰的議案被否決了,國王威廉四世感激卑斯麥相助,委任卑斯麥進政府內閣,幾年後,卑斯麥當了首相,馬上揮軍入侵奧地利,威廉國王想阻止,已經無力。
一八五○年的卑斯麥為甚麼在議會反戰呢?第一,他那時估計以普魯士的軍力不敵奧地利,此時開戰,奧國必勝。第二,如果普魯士戰敗,主戰的議員卑斯麥的政治前途也從此斷送。卑斯麥想得到的是權力,威廉四世想要的是和平。卑斯麥此時主戰,他上不了位,得不到權力,國王也得不到和平,倒不如慷慨陳詞,維護一個他從來不信任、而且也深感厭惡的道德原則。卑斯麥因此而得到威廉國王激賞,提拔為首相,一得到統治全權,卑斯麥馬上大舉擴軍,出戰奧國而大勝,議員卑斯麥是一個假身,幾年之後,首相卑斯麥,才是真正的卑斯麥。
這就是政治的精髓。卑斯麥在國會的演說激昂萬分,卻全是一場表演。讚頌奧地利,連奧國政府也飄飄然。兵不厭詐,政不嫌謊,一八五○年卑斯麥在國會著名的「和平演說」,是他一生事業的轉捩點。
有人或許會問:卑斯麥不必演戲,他大可以私下向國王的主和派商談,以自己反戰的一票,交換國王委任為內閣官員。但是,這樣做,卑斯麥知道,也一樣會「打草驚蛇」,令國王驚覺卑斯麥的主和並非出自真心,他有權力野心,他的反戰是上位的權宜之計。國王一有戒心,卑斯麥就沒有把握晉身內閣,不如痛快淋漓地表演一場「一士諤諤」的獨腳戲,令國王信服而感激。
歐美認為中國威脅,覺得中國今天的狂熱民族主義像戰前的納粹德國。卑斯麥是希特拉的偶像:「一個時代的問題,將由鐵和血來解決,不靠演說或議案。」這是卑斯麥「鐵血首相」的名言。沒有一八五○年卑斯麥之佯退,也就沒有幾年後揮軍入侵奧地利之真攻,更沒有八十年後接班人希特拉席捲波蘭捷克的大攻略。納粹德國後來的崛起,在於卑斯麥率先喬裝的怯懦。
鄧小平說的「韜光養晦」,亦正屬此意。朱成虎及其背後的所謂鷹派——不論幕後有多強的高層背景——卻缺乏卑斯麥的智慧,歐美擔心中國會成為二十一世紀東方納粹的新威脅?從朱成虎的言論顯示的質素,實在是過慮。
香港的民主派和其他所謂政黨,學着玩政治,也一樣如同玩泥沙。一八五○年的卑斯麥,是何等演技、何等城府、何等耐性,又是何等雄才偉略?這是國際頂級的政治家,而政治家,不錯,英文叫Politician,現實政治,德文叫Realpolitik,這兩樣,都是天才的專利,世間一切的庸人,我重申:無論怎樣當「AO」、做「助理」還是叫「練習生」,無論如何「七至十一」地埋頭努力,如何赤膽忠心地「愛國」,都永遠、永遠、永遠學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