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史匹堡 - 陶傑

科幻史匹堡 - 陶傑

史匹堡拍科幻片,《強戰世界》跟《人工智能》一樣,國際影評反應一般。科幻電影應該不是史匹堡的特長,從前的《ET》,嚴格來說不算科幻,只是一部童話。
為甚麼?因為史匹堡是一個老兒童,兒童喜歡鮮豔的花朵,蔚藍的天空,像梵谷的油彩,而科幻電影和小說,基調都是灰暗的,連一盤紅蘋果,也抹上一層鬱鬱的幽藍,像塞尚的靜物。
科幻小說和電影,一律把人類的前景描劃得很悲觀。無論《二○○一太空漫遊》還是《第五元素》,是隕石襲地球還是外星人侵略之類,科幻的世界在灰暗中一片荒涼,沒有愛情,沒有血性,連性慾都像上了發條,而仇恨都數碼化。
因此,小說家史提芬京只寫鬼故事,從來不碰科幻,不是他寫不來,而是他不喜歡這個品種:「我們對科幻沒有興趣,科幻是負面的烏托邦,科幻不會賣座。」(Wearenotinterestedinsciencefictionwhichdealswithnegativeutopias.Theydonotsell.)好一句NegativeUtopias,一語道破科幻的局限。史匹堡不是那麼悲涼的一個藝術家,為甚麼要去碰科幻呢?正如汪精衞和瞿秋白,不是那樣機心權謀的人,為甚麼要去「從政」呢?

英文小說中以美式科幻最難令人追讀,克拉克和阿西莫夫的系列,翻閱過一兩本就看不下去,不如看英國的偵探、日本的推理,和金庸的武俠。請不要再「商榷」或「回應」,糾纏反駁說科幻小說也有經典,揭示了人性和科學的邪惡,我知道,但正如不喜歡徐志摩的「詩」和毛澤東的書法,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只是純粹感性的選擇。
香港的衞斯理小說不屬科幻,只屬偵探懸疑,加一點玄學和神怪,但好看之處在過程:《換頭記》很緊湊,是一個批判共產極權的故事。《尋夢》講的是愛情。《天書》的奇想,是人走進了鏡子裏,是超現實,還有《大廈》,寫一部永遠上升沒有止境的電梯,是噩夢,都跟科學無關。我知道科幻小說天外有天,論專業和考證,中國作家永遠寫不過美國佬,因為中國缺乏科學精神,但有甚麼關係呢?衞斯理的許多作品,還是比甚麼侏羅紀公園的克里頓引人入勝。
史匹堡為甚麼要拍科幻片?為了自我挑戰,是再向寇比力克大師致敬?也許是自信史匹堡這個名字就像可口可樂,是全球無往不利的天皇品牌—這也不錯,人活成這樣的成就,已經有點愛因斯坦的宇宙感,而史匹堡和愛恩斯坦,都只能培養在自由世界,不像另一些國度,是一座侏羅紀公園,還保留着史前爬行動物的基因,一個不留神,一座烏托邦的實驗室,變成妖魔橫行的殺戮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