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甚麼叫「人氣」嗎？
我說的，不是從東洋文化裏引進的名詞，而是，在香港三十四度的氣溫下，從旺角朗豪坊出來，穿過行人隧道走向花園街。
馬路上的空氣是「濃」的，會迎面壓過來的，帶着從行人身上搜括而來的氣味，讓你覺得呼吸忽然滯重，肺部膨脹，胸腔裏像塞了一個皮鼓。
從地面走進行人隧道，本來已經很「濃」的空氣，現在幾乎發「稠」了，膠着了，好像一頭撞着了甚麼似的，想推也推不開。
一條隧道並不長，靠邊一溜坐着四個人，一頭一尾是兩個彈奏樂器討錢的，中間一個男人單坐不語，面前有一個紙盒，另一個老太婆面前有個空鐵罐，念念有詞，搗蒜似地向行人磕頭。
隧道不長，但從一頭望向另一頭，熱氣蒸騰得起煙，來往的行人也就在煙中明明暗暗晃動，掐了頭的蒼蠅一樣。那四個討錢的，倒像是靠牆而塑的雕像，堅硬地豎在透不過氣來的一根管道中。
汽車聲、人聲都在頭頂上響，悶悶的，隔世一般，人的體味好像塗抹在固體似的空氣中，撞到臉上，硫酸一樣，鼻腔發燙。
你感到掉進了一鍋調了味的濃粥裏，撥來撥去，都撥不開發稠發脹的人氣，這人氣不會急升，只會死纏着，一頭一臉蒙罩着，令人如陷沼澤。這時才發覺萬千人氣，不如一口新鮮空氣，命長命短，不過呼吸間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