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巴士 - 陶傑

紅巴士 - 陶傑

倫敦恐怖襲擊,雙層巴士炸開了頂。
倫敦的雙層紅巴士,與倫敦的黑箱的士一樣,像羅路和哈地、新馬仔和鄧寄塵,成為國際大都市的一對景觀。一個那麼高,一個那麼矮胖,紅黑的顏色鮮明,一輛紅巴士,幾架黑箱計程車,繞過辟克特利廣場的那具灰藍的愛神像,令人一瞥難忘。
倫敦的雙層紅巴士,車後無門,是一個敞開的車台,有一條金屬柱,塞車時能隨時讓人跳上車跳下車,一百年來相安無事。換了在香港,跳車時在馬路上撞死一個頑童,或者摔死一個老太太,小肚雞腸的政黨和華文傳媒,加上電台烽煙,怒氣沖沖地「問責」,又熱罵上半個月。大城市和小農村,畢竟有點區別。

倫敦的紅巴士很有名。希治閣的驚慄片《Sabotage》,就有紅巴士炸彈爆炸的場面。登上倫敦的紅巴士,從維多利亞車站坐到蘇豪,經海德公園和五月花,交通燈前停停走走,小寐之後一睜眼,還沒到牛津街口,感到歲月悠悠。
關於倫敦紅巴士,有許多逸事。有一年,《泰晤士報》刊出新聞,透露政府已經研製出無人駕駛的雙層巴士,長期凌晨摸黑在街頭測試成功,即在倫敦行駛。倫敦市長和運輸大臣給《泰晤士報》打電話詢問:此一新決策,為甚麼政府完全不知道,並要求公布多一點「詳情」。鬧了半天才發現,新聞刊登的這一天,是四月一日。
二十世紀初的一位英國散文家蔡德敦(G.K.Chesterton),有一天在倫敦街頭散步。一陣風吹來,吹走了他的帽子。
作家後面的一位路人,是個記者,看見老人家的帽子吹在空中,就替他追趕。蔡德敦也在後面一起追。帽子吹到馬路中心,一輛紅巴士開過來,在連人帶帽撞倒之前的剎那,記者一手把帽子撿了回來,交還物主。
蔡德敦向這位仗義的人道謝,然後說:「其實你不應該替我冒這點險的,我太太剛給我買了一頂新帽子,我們冒死把舊帽子奪回來,她會有點失望的。」
記者問:「那麼為甚麼你也一起追趕呢?」蔡德敦答:「這頂帽子是位老朋友,即使給巴士撞死了,我也想跟老朋友同歸於盡。」
原話的英文是:It'sanoldfriend,andIwantedtobewithittotheend。更加雋永而超逸,譯成中文難免嚕囌。世間甚麼是友情?不必千言萬語,那是當一輛紅巴士開過來的時候,值得迎着巴士追上去的一頂陪伴你大半生的舊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