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景:沒有哈利,只有波特 - 董橋

小風景:沒有哈利,只有波特 - 董橋

 星期六,JimPeterson在美國報上的專欄寫〈NoMagicalSolution〉說,《哈利波特》第六部恰準學校放暑假送進書店應市。可是,他說他不想跟隨大伙揮舞魔法棒到海濱去施法了:他想寫點重些的課題,寫當前的會計漏洞,寫杜絕漏洞的方法。他的專欄叫《BalanceSheet》,借個熱門新書的話題起個頭,通篇不再提這部新書了。這樣寫隨筆倒新穎。舊的那五本《哈利波特》我翻過了,電影也看過了,寫得好寫得壞不是新聞:新聞是這套書紅透大半個地球。
作者J.K.Rowling這個人我喜歡。前半輩子的潦倒和後半輩子掀開的興旺讓人欣喜。說她命好福大,可以;說她拚搏有成,可以;更恰當的理解是她的輝煌已經成了最經典的勵志故事。二○○二年六月裏一個星期天她在英國一份報上說貧窮太像分娩,早知道會痛,真痛了才知道多痛:"Povertyisalotlikechildbirth-youknowitisgoingtohurtbeforeithappens,butyou'llneverknowhowmuchuntilyouexperienceit"。那天讀了這句話,我很為她難過,也很為她高興。在英國,我們都做過貧窮的隣人,心中也都藏過一把《哈利波特》的魔法棒,可惜失靈。

 我剛看完一篇寫美國女設計家MicheleOkaDoner的訪談錄。她說她五歲那年住在邁亞米海邊,每個星期六下午從家裏走路穿過種滿印度榕樹的公園走到公立圖書館去借書:「每一次可以借出兩本書,讀完了還回去再借兩本。那是我童年非常重要的事情。那時候沒有電視。」到了星期天晚上,她說她爺爺總會到她們家照顧她們,給她們講故事。她說她讀了高爾基的《童年》才知道俄國人珍惜這套講故事的傳統。
米雪爾說她父親和她爺爺都從Vilna去美國,他們是地方上的"scribes",經常要為不識字的人讀報讀書寫信填表:「他們學問好,把愛書愛寫作的那份深愛傳給我,把文字傳給我。文字的象徵意義給了我很多啟發,也影響了我的設計和我的雕塑。」她說的Vilna是Vilnius,是Vilnyus,是維爾紐斯,蘇聯立陶宛加盟共和國的首都。她說的"scribes"是古時候的抄寫員,通法律通書道的讀書人。這篇訪談錄是英國做舊書買賣的朋友布賴恩寄給我的。他說米雪爾在紐約和佛羅利達的家都是她的藏書樓:「那真是傳統承諾的現代兌現,」布賴恩說。「這樣的藏書樓裏不會藏《哈利波特》」!

 布賴恩和我這一輩人也不會迷《哈利波特》。魔法棒的神怪功能隱含着harry這個字的強制傾向,離不開煩惱離不開折磨。他嚮往的是米雪爾的童年"potteringaround"的閑情。他喜歡那個寫《兔子彼得》的英國作家BeatrixPotter,她的淡淡的水彩插畫,她的純樸的動物故事。布賴恩說還有一位十七世紀荷蘭油畫家叫PaulPotter:「我家裏有他一張彩印的《破曉》,太動人了!」
時代不一樣了。現在的孩子想要的是不一樣的動人,羅林最清楚,她寫《哈利波特與阿茲卡班的逃犯》開卷第一句話說:"HarryPotterwasahighlyunusualboyinmanyways"。英國小說家A.S.Byatt埋怨羅林的魔幻世界裏容不下"thenuminous",容不下敬神情操,那也許是他過份寄望用magicalsolution去開解現代文明的困境了。羅林犯不着為他寫一部成人的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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