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恐怖連環爆炸第二天,《蘋果日報》的頭版標題:「我們炸不死」,圖片中一輛雙層巴士上層的少女乘客,一臉的高傲,一片無畏之情。
這才是「倫敦精神」。倫敦人平時很冷漠,英國人的一張撲克臉,在災劫之中才看得通是甚麼內容。冷靜而理性,平時的冷漠,在危難時就化為勇毅。
納粹戰機轟炸倫敦,倫敦平民一點也不驚恐,成千上萬人轉移到地鐵站度宿。有一本專門記述大轟炸時的新聞攝影黑白畫冊:市中心皮克迪利的地鐵站,倫敦人一家大小毛毯被褥擁在一起,有一個小孩年約十歲,戴着一頂厚毯帽子,依偎在母親懷裏,雙眼有一股不屈之氣。這樣的眼神,六十年之後,遺傳在《蘋果日報》頭版圖片的雙層巴士少女的那一臉冷傲和孤高。
倫敦人對生死看得淡。在倫敦住久了,天天活在愛爾蘭共和軍的陰影裏,也養成對死亡一絲淡淡的無畏。在牛津街、歌芬花園、李斯特廣場,到處人山人海,只要恐怖分子在垃圾箱裏放下一個包,轉到街角按一下手機,繁華的紅塵馬上會爆迸成一夕星隕。在倫敦工作過八年,炸彈偶爾就在不遠處,國際新聞之後香港的親友打電話來問,都沒好氣地回答:當然沒有事,有事也是宿緣。
冷漠?不,是看破生死的一點點洞見。在倫敦住過幾年的人,只要不天天進出唐人街,一定會沾上一點點生死邊緣的冷峻。周圍的人都像獨往獨來的怪客,但災難臨頭必定相幫,緊緊抿住嘴唇,倫敦人見過大場面。發生恐襲那樣的事情,即使是原子彈,倫敦是不必叫人太擔心的。
大爆炸當日,我給倫敦一個朋友寫了一封電郵:「乍聞你那邊發生了一點點擾亂生活秩序的事件,我希望你今天上班時不在英王十字路的車站一帶。如果你有幸無事,不必回覆我,因為我深信你一定明白甚麼叫天意。」
「因為在香港,無端端走在街上,也會有從天而降的鋁窗砸下來,而最近幾天,請相信我,在香港的旺角散步,被鋁窗從上面砸下來擊斃的機會率,遠遠高於這幾天進出倫敦各大地鐵站和火車站遇到第二波連環炸彈的風險。萬一同樣是橫死,死在九龍洗衣街頭的一隻凌空飛墮的鋁窗,引起一眾小販和途人的圍觀,比起死在倫敦阿蓋達的炸彈,是輕浮許多的。請保重,雖然在一個亂世,人的生命有時輕逸得像一叢乍飄還逝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