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作,約四萬字,分十七篇,由六月十三日至七月一日,於《信報》連載刊出。還有一個副題,是《謀府生涯六載事與思》,所謂「謀府」,指特區政府中央政策組。他由九八年進入該組任全職顧問,至○四年被革退,凡六年。雖然聲言仍須嚴格遵守《公務員保密條例》,但所記述的「事與思」,也很有可讀性和參考價值,尤其是引發讀者去思考和估計未來的局勢。當讀到第一篇的時候,我便打算寫一些回應文字。這是拙作的第一篇,接着還會陸續寫好幾篇。
司徒華
我對「練乙錚」這姓名,很有好感。一、姓與名的三個字,都脫俗;二、聯起來,有很具意思的含義;三、最後的一個「錚」字,是響亮的陰平。我想起了,賈島的五絕《俠客》:「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練乙錚」不是與「磨一劍」的意思相近嗎?很慶幸他,繼承一個別緻的姓,而又有一位滿肚墨水的長者,為他起了一個與姓配合的名字。
「謀府六載」,可以說是大可一試「霜刃」的機會。可惜他只幹了三數年便意興闌珊而萌去意,不久,即如釋重負而被勒令停止工作。那「霜刃」一試,劍鋒便捲了。「今日把示君」的,就是那一把捲了劍鋒的「霜刃」。「誰有不平事」?答案已有了,就是他自己和回歸後怨憤衝天的港人。
語云:「人如其文,文如其人」。除非是心懷叵測而又善於斂藏者,練不似這樣的人,大可以文觀人,以人觀文。以其文,去了解其人;以其人,去了解其文。我覺得,大可以知人論世地,去讀這十七篇的《浮桴記》。
我於三十年前,與練相識,只見過幾面,略有印象,其後便再沒來交往,了解是很膚淺的。但在《浮桴記》中,零散地隱約地透露過,他一些過去的經歷,提供了一些線索讓我們去進一步了解他的「事與思」,了解那「霜刃」為甚麼一試就砍捲了劍鋒。
他說:「道不行,乘桴浮於海。」我卻贈他:「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他已經嘗過了「高處」之「寒」的滋味,不必「浮桴」,回到「人間」來「起舞」罷。
我所推測的心路歷程
在《浮桴記》各篇中,練乙錚分散地、簡略地、隱約地,透露了他的過去。我據此,去推測他走過的心路歷程,以助讀者破讀其「事與思」。因資料不多,而且是推測,如有不準或失誤,尚祈賜教指正。
他畢業於華仁書院,是一名「番書仔」。不少人以為「番書仔」,飽受殖民地奴化教育,大多缺乏家國情懷。我也是「番書仔」,卻不以為然,有如沙漠中的孩子,更渴望甘泉的滋潤,對校外大事反更為嚮往敏感,民族意識濃烈。未知練是否也如此?
中學畢業後,他赴美上大學,參加了海外保釣運動。這運動興起後,即被中共滲透控制,蛻變為反台灣的「統一中國」運動,並在其中發展了中共的海外地下黨組織。八九年「六四」事件後,我多次到美加接觸海外支持民運人士,其中不少是當年的老保釣,但已幡然改變了原來「國粹派」的思想,告訴我上述情況。練在那次保釣運動的熱浪中,是否也受到了感染呢?
大學畢業後返港,大抵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初,這也就是他所說:「結識不少正統左派朋友」的時候,其中有如曾鈺成、曾勵予兄妹等人。他任教於天主教培聖中學,與朋友合辦灰色靠左的學生雜誌《學生哥》半月刊。七五年復活節假期,教協會舉辦教育展覽,他領着讀者會的同學來參與工作,我由此與他認識。此外,他還參加了,當時學運「國粹」與「社會」兩派,正醞釀分道揚鑣的「反貪污、捉葛柏」運動。
其後,也許是在文革結束、四人幫倒台後,他再度赴美潛心讀書。這是否因一些理想幻象的破滅呢?直至八九年「六四」事件,他流淚洗面,參加了留學生的抗議示威。他的家國情懷仍在,而又有進一步的改變了罷?
九二年回港任教於科大,後又由科大轉到《信報》任總編輯。這次轉職,我推測是因那一顆更有效服務社會之心未死,而不是為了待遇前途。後來又再由《信報》轉職到中央政策組,我以為也是如此。
進入中央政策組,他必然要順利通過政治和品格的審查,過去參與的政治活動未成為障礙,他是被信任的。○三年大力強行《二十三條》立法,爆發五十萬人的七一大遊行,再加上幾年來在工作上的感受,遂萌去意,豁了出去,參加七月十三日的民主集會。
○四年三月,被告不再續約;七月被革退後,「乘桴浮於海」去學帆船遠航去了,未知是否有退出江湖之意?○五年初,寫了這近四萬字的《浮桴記》,記述在中央政策組六年的「事與思」;六月中於《信報》連載刊出。事實上,他是「自炒」而不是「被炒」;寫《浮桴記》,也要有決心。
如果上述所推測的心路歷程,無大出錯,讀者可再由此推測得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他是個真正的愛國愛港者嗎?這樣的一個人的反思,不是很有參考價值和可信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