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再復在〈中國的地獄之門〉一文,破除迷信,把《三國演義》和《水滸傳》列為「壞書」。書難得有人去看,但從小說改編過來的電影和電視連續劇,卻陸續有來,可見這兩部小說largerthanlife的傳奇人物,通過故老相傳,多深入民心。
捧着《水滸》來讀,當會注意到武松「血洗鴛鴦樓」時,除了三個仇家外,在他刀下喪生的還有十多個無辜。搬上銀幕或電視的《水滸》,可能是「潔本」,不會出現枉死的丫頭和馬伕倒臥血泊的場面,因此無損武松威武的形象:他還是故老相傳的打虎英雄、頂天立地不戀女色的好漢。《水滸傳》呢,是「忠義水滸」,貫徹「替天行道」、「造反有理」思想的寶書。
劉再復說得對,如果不以道德標準看,單以小說藝術來欣賞,《三國》和《水滸》絕對是上乘之作。不說別的,單看作者以恰如其份的對白來烘托人物性格的功力,已見身手不凡。劉關張桃園結義,是民間美麗的傳說。劉皇叔為了取江山,收買人心,用的是權術。趙子龍「百萬軍中藏阿斗」,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救出少主,把他交給劉備時,做父親的竟然把孩子摔到地上,說:「差點損了我一員大將!」
這是一句「攻心」的話,難怪劉再復喟然曰:《三國演義》是「中國統治術、權術的大全。……崇尚仁義的儒家思想一旦進入三國的權力鬥爭系統,則變成劉備式的虛偽的儒術。……連親子之愛也變質為心術。」看來《三國》和《水滸》真是壞書。
像劉再復這樣對《三國》和《水滸》直斥其非的人不多。此類「批判」文字,以夏志清在《中國古典小說》中的落墨最濃。《水滸》暴戾之氣,也教孫述宇不忍卒讀,但他有個合理的解說,認為這是「強梁給強梁講的故事」。我講授「三言」小說多年,讀到〈宋四公大鬧禁魂張〉時,也只好把宋四公這個濫殺無辜的「好漢」,以「強梁」目之。強梁是不講甚麼道德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