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色雷暴雨,感冒得全身骨骼各自痠痛的早晨,所有商務私人約會全數取消。窗外黑如入夜,正趕未完的稿件,慶幸因禍得福獲一天在家做個舒服人,跑多了飛多了的人,偶爾足不出戶的日子才感受到在家的福份。稿件寫完,例必在右上角填下當日的日期。六月二十二日……啊,昨天是六月二十一日。忽爾明白,昨日心中一份強烈urge一定要搖電話到英國,是姐夫還是外甥女接聽都不重要,重要是那邊家中有人回應。坐在從廣州飛快向深圳奔去的火車上,窗外綠色田野河流從眼邊後退溜走;接通了倫敦的電話,與甥女聊了一回,心下安樂。這個早上,寫完六月二十二日,自己忘記了,昨天是一年中最長的一日,夏至:我姐的死忌。
十二年了,一直沒有忘記,就是今年卻忘掉了。也好,一些悲痛的回憶從思維網絡中散淡本來便不是一件壞事。
但十二年前的夏至早上,倫敦Guy's醫院古老大窗外的天色藍似地中海,窗旁攀藤而上盛放的玫瑰特別粉特別紅,英國報章大概正為王子威廉的十歲生辰準備了慶祝文章。七時多,已coma了好幾天的我姐,在我為她洗抹面頰時,用了她塵世最後一口氣將眼睛睜大,瞳孔聚焦,看到了她的弟,執着我的手,再無力氣留下一言半語;斷了氣,眼睛沒有合上。我說着讓她放心的話,為她蓋上眼皮。那一串為時不過十分鐘的晨光第一線,生離死別,來不及哭喊流眼淚;能做的,只是握着她的手,用最簡潔最實切的話安慰着她好好「入睡」。
我埋身看過油盡燈枯兩腿一蹬撒手塵寰,原來不恐怖,當離去者是你的至親至愛。十二年過去,大女兒二十歲,六月也是她大學畢業的月份。小女兒明年也將大學畢業了。能夠做的不多,那些為了填補她們的喪母童心歲月,領着她們從一個洲飛到另一個洲,多點與母家的親人接觸,好讓她們不忘記自身流着一半中國人的血。為了她的畢業,代她母親表現從女兒學業得着的驕傲,與部份家人決定到倫敦為此相聚。
我們都知道她們母親的肉身雖然不在,抬頭望天,她正為女兒自豪。好一段日子了,我姐沒有來入夢;最初的數年在夢中就是看着她哭泣苦惱,然後漸變平和舒服。是她的處境還是我的心情?好一段日子沒見,可是飄到遠方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