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與文明 - 邁克(文化浪人)

奢侈與文明 - 邁克(文化浪人)

去倫敦打了個白鴿轉,三天看了三場演出,節目編排得像人家上班似的。正為自己精打細算顯露的寒酸感到難為情,沒想到有人聽見竟冷冷批評:「單為了看演出,太奢侈了罷?」呀,又不是搭兩個多小時的火車喝一頓下午茶,怎好動用那麼尊貴的形容詞?
在心裏浮起的,是章詒和《最後的貴族》寫史良的一個細節。小姑娘看不順眼老前輩對生活品質的嚴格要求,理直氣壯提出質疑:「史阿姨的生活是不是過得有點奢侈?」她父親不愧是個見過世面的大右派,氣定神閒回答:「這不是奢侈,是文明。」我不敢往自己臉上貼金,浮一浮就算了,沒有搬出來企圖洗脫罪名。每個人標準不同,多說傷感情,況且不問情由覺得別人怪罪也真是作賊心虛──憑甚麼不是讚賞?
當然一般人不會文明到將奢侈奉為美德,尤其是受過共產主義洗禮的民族。章詒和筆下的史良不過穿得體面精緻,衣着有品味本來就是居高位的職業婦女基本的社交禮儀,沒甚麼值得非議。作客嫌主人洗手間的毛巾不乾淨,隔天親身送兩打無疑過份了些,難怪目擊「母親的臉頓時紅了,父親也很不好意思」的旁觀者幾十年後還記得一清二楚。說到底也是一番好意,可惜好心做壞事,令受惠者下不了台。

《最後的貴族》寫史良和陸殿東的婚姻由宋慶齡一手撮合,不但是正式介紹人,婚前陸在外國留學與美女交往,孫夫人聞訊大怒,立即下聖旨把他招回來,安排陸史聯婚,簡直有逼婚的意味。那麼關照,除了欣賞史的才幹,大概也有點惺惺相惜──在講究衣着上她們是同志。位於北京後海的宋慶齡故居,展品包括幾件故衣,料子、式樣、顏色和裁剪優雅美麗得無話可說,水準絕對不亞於國際第一流時裝博物館的珍藏。當中有一條白手絹,因為用得邊上都起了毛,說明於是借題發揮,盛讚國母的節儉。我看了暗笑:那麼名貴,當然舊了也捨不得扔掉,怎麼倒成了知慳識儉的證據?
連丈夫也打點得光鮮。陳列在玻璃箱的兩頂帽子,鐵灰的一頂似乎是兔毛,上兩季agnesb.賣過類似的設計,顏色還沒有國父的這頂漂亮。獵裝風味的一頂微微透着粉紅,糜艷得令人吃驚。現在的政客穿得要不像暴發的農民,要不像只見過豬跑的地主,絲毫文明的痕跡都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