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地 - 陶傑

餘地 - 陶傑

人生最大的智慧,是凡事懂得留有餘地。
留有餘地,做得到的,又有幾位智者高人。從小事開始:侍應上錯了菜,不要罵他,他幹的是服務這一行,一天的工作已經很沉重,何況他已經說了對不起。
菲傭買菜打斧頭?打就打好了,只要她在其他的事情上能比別人幫得上忙;例如狗讓她帶,從來沒有長過虱子,交待她送貨,她從不延誤。還有,當你的八歲的小孩功課不好,抓起一隻衣架作勢要打,菲傭竟然眼眶含淚地挺身護着求情,叫喊:Madam,pleaseforgivehim,你就不要追究她買菜回扣的那一元幾角錢,要當做年終的獎金。

留有餘地,包括愛情和婚姻。刻骨銘心地最愛的那個男人,不要嫁給他,如果有得選擇,嫁給愛得第二深的那一個,只要他對你癡癡地好。
因為愛情像一齣懸疑劇,婚姻是反高潮;愛情是一個美好的啞謎,婚姻是答案。不錯,知道了兇手的身份和結局,會鬆一口氣,但這時卻快散場,聽見戲院員工趕去開太平門的聲音。
完美的愛情沒有結局,開了花,但不要結果,令人天長地久地一直遺憾:那麼完美的一個男人,為甚麼當初沒有嫁給他。
然而凡事留有餘地好:再完美的人,嫁給了他,與他廝守終身,有一天他會老去:禿髮、老花,肩膊和手臂的肌肉鬆弛,耳朵孔裏長出了不該長的毛。他上廁所,雖然記得沖水,但跟其他老去男人一樣,一定把坐廁前的一小塊地板弄濕了幾滴。罵他也沒有用,他不是有心的,他的前列腺和身體的括約肌已經鬆弛,有心無力,有一些要命的關口,他已經把守不住。
心中最愛的那個人,不會希望見到他老,見到他萬事衰頹,如同一盆心愛的花,供奉在窗口,天天淋水,最不忍見到花凋謝。老來夫妻,你看看床邊的那一個,他的鼾聲如雷,頭皮落得一枕都是,你幽幽嘆一口氣,世上一切唯美的時刻總是那麼短暫,人生真的很無奈。偶爾會想起一個舊情人,最愛的是他,但海角天涯的他現在何處?算一算日子,他也已經老了,與另一個老女人睡在另一張床,也打着鼻鼾,也把廁前地上朝朝弄濕一片,但何幸你永不必目睹這掃興的真相,心中一切留有餘地,這樣,就似永遠供奉一盆不謝的海棠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