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聰上電視接受訪問,讓我無意中看到了。那是中央電視台,借着大特寫,誰都能把這位古稀老者瞧個一清二楚。他實在是大師:頭大耳大,兩個削肩似乎扛不起那麼大的腦袋瓜,裏頭裝的東西也真太多了。
如今一把年紀,他說每天還練琴練上八小時。音樂對他來說正是宗教,是「聽無音之音」的玩藝兒。德布西的音樂在他耳中,就充滿無音之音。你以為這傅大頭光懂音樂?他告訴你莫札特好比李白,他天生喜歡李白。他喜歡看繪畫,直覺道家「大則遠,遠則逝,逝則返」那句話把最高境界的藝術都說在裏頭,如《蒙娜麗莎》便是。
這就是傅雷調教出來的兒子。他教他先要做人,然後才做藝術家、鋼琴家;又要他貫通哲學、宗教、繪畫、文學。傅聰毫不諱言,他老爸的確好煩。傅雷也自認教子太苛,但能教出一個大師,子固無愧,父更有榮焉。
《傅雷家書》我擱在架上多年,始終沒翻過。封面那四字寫得太板板正正,可說一如作者其人,把我唬住了。傅聰的簽名卻生蹦活跳,一看可知兒子遠比老子胸懷豁達。老子有兒子一半豁達,該不致上吊。
傅聰的幽默感,我看也是他老爸最缺的。他說哪怕練琴,也不要有人在旁邊聽。「我練琴等於是在洗髒衣服。」他說。這倒似是個十七歲少年說的俏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