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戲記 - 童元方(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系副教授)

看戲記 - 童元方(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系副教授)

把一本小說編成一部戲,還編得把握住重點,經濟地表達出來,是多困難的一件事!比如只用三小時可知《紅樓夢》的梗概,兩小時可知愛因斯坦的時代,所以有戲必看,不能錯過;何況世界之大,卻並沒有幾個大城市養得起以有戲為常態。香港是這種大都市,多少人事先事後、前台後台的努力,才能製作出一戲!
年初看過《畢加索遇上愛因斯坦》的戲,之後又看了《紅樓夢》的越劇。這裏先講《紅樓》罷。越劇《紅樓夢》專說榮國府,甚至把「勅造榮國府」幾個大字放在戲台的上方,成為布景的一部份。把寧國府完全拋掉,編劇的割愛,高明異常。

既演榮國府的故事,因過長過多,必須選出重點,而重點何在呢?薛寶釵幾乎沒有戲,賈母、王熙鳳也只是陪襯,晴雯、襲人自然是過場,那就只剩下元春、寶玉和黛玉了。金釧投井是大關鍵,而戲中也無金釧,只說寶玉挨打,卻是因為結交了戲子蔣玉菡。此點未可厚非,可能身為越劇演員,對同行遭遇特別感同身受。但我覺得應聚焦於元春、寶玉及黛玉的一面,不能顧及太多面。具體言之,只演三大主角的孤獨。如果以孤獨為重點,有一幕則是必須添上的。
這個越劇《紅樓夢》始於元春省親,一開幕她已經到了大觀園。賈政先行君臣禮,後敘父女情。元春「隔簾含淚,謂其父曰:『田舍之家,虀鹽布帛,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己極,骨肉各方,然終無意趣。』」以王妃之尊,在此說與父親的心底話,已將此劇孤獨的基調定下來了。以後不論如何繁華或如何擾攘,都有此基調作背景音樂,用萬紫千紅,來烘托枯萎與凋謝。

《紅樓夢》在人間的最後一幕是黛玉的焚稿斷癡情,而幕後是薛寶釵出閨成大禮的喜慶的鑼鼓。迎親的行列是一串影子,在瀟湘館綠竹掩映的窗外飄過。只有以一個紫鵑把爐子推遠拉近的淒涼,來形容黛玉的孤獨,令人悲從中來的程度,到了可歌可泣;而編劇似乎是照本宣科,但亦可圈可點。
寶玉的性格很難描述,其孤獨自然更難摹寫。寶玉總以為自己在大觀園中是眾女之主,有招之即來,揮之不去的隨心所欲的魔力,何況還有黛玉的知心。直到寶玉看見齡官畫薔,覺出齡官心中只有賈薔,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裏。齡官的淚與心,竟與他無涉,這不啻是一種侮辱。寶玉才悟出在熱鬧之中,他其實是多麼孤獨!
越劇《紅樓》,沒有齡官畫薔,也就使這個描寫賈寶玉孤獨的焦點模糊了。不免遺憾!然而,劇團的努力,尤其是編劇的細心,又令人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