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勸人:「沒有那麼大的頭,就不要戴那麼大的帽。」這句話,最有智慧。
換成勸一座城,那就是:「沒有那麼好的制度,就不要接受那麼大的『投資』。」還是說人吧。一個矮人,罩了一頂高帽,遠看,忽然變大了,攬鏡自照,自卑自憐自戀,卻沒有自知的,會驚呼:「我原來是一個巨人!」當一個矮子,一頭營養不良的瘦皮猴,自覺是個「巨人」,問題就來了,就大了。
你再不會在這個「巨人」身上看到謙虛,看到樸素,看到寧定;他早就喪失了原來那一點點可愛,或者可取。他自己呢?開始的時候,自鳴得意,目空一切;然而,這頂大帽子,不是為他度身訂造的,不是說戴就戴,說摘就摘的。賞他大帽子的傢伙,可能是一個法師,也可能是一群巫師;總之,是覷準了他的虛弱,短視,貪婪,無知……才讓他領受這份「榮寵」的。
這頂帽子,受了魔咒,它越變越大,越變越沉重,「戴帽人」每走一步,都搖搖擺擺,顛三倒四。不安好心的,誇一句:「真箇今非昔比!」「往昔,我甚麼都落後。」他想一想:人,不能走回頭路,我已經是個巨人,我得高視闊步,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不顧一切走下去。沒多久,帽子就把他整個人罩住,「戴帽人」經歷過「帽壓人」的階段,最終,困在帽子裏,成了「帽囚人」。
這時候,我們已經不知道他本來是甚麼樣子了。帽子,不斷傳出惡音和臭味;我們得靠其他人的描述,才可以緬懷這個「帽囚人」十年二十年前的「原貌」。「你過得好嗎?」隔着厚厚的「帽牆」,你問裏頭的人。「吃得好,穿得好,可以說,吐氣揚眉!」帽子裏傳出聲音。「你悶在裏頭,我怕你會生蟲。你可能不知道,好多蟲爬出來,有些,還是蛆蟲。」你勸他掙脫帽子,逃出來看醫生。「出不來了。」他有點感慨:「帽,是自己要戴的,我骨頭軟了,頭皮爛了,肉黏在帽子上,褪不下來了。」
頭小,但戴了巫師的巨帽,就是這麼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