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明
今年四月,香港資深記者程翔接到電話,說中共老幹部宗鳳鳴《與軟禁中的趙紫陽談話》手稿可以交他安排出版。他北上取稿,卻不知道自己跳到了中共掌心,轉眼就被壓在「竊取國家機密」的五指山下。
程翔被扣留了四十多天,家人沒有收到起訴通知書,法庭也沒有審訊,但是,他妻子不得已公開事件之後,中共外交部馬上宣判:「程翔承認按境外情報機關指示,近年在內地搜集情報,領取大量間諜費。」新中國司法部原來由外交部統領。新中國拘捕國民,也只須向外國交代。
三千年前,我國君主身邊必有記者,叫做史官,「君舉必書,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記言,右史記事」(《漢書.藝文志》)。君主為善為惡,都見於文字昭告天下,是輿論監督政府的雛形。到了唐朝,我國還有君主起居注,等於古時左右史,「書人君言事,且記善惡,以為檢戒,庶乎人主不為非法」。貞觀年間,褚遂良掌起居注,太宗皇帝問:「朕有不善,卿必記之耶?」褚遂良說:「必記。」大臣劉洎在側,也說:「設令遂良不記,天下之人皆記之矣。」(《大唐新語.公直》)
舊中國君主固然忌憚記者史筆,臣子也心懷顧忌。春秋時,晉國權臣趙盾弒晉靈公,太史董狐直書其事,「以示於朝」,趙盾唯有歎息自取其咎:「嗚呼,我之懷矣,自詒伊慼。」(《左傳.宣公二年》)東晉成帝年間,蘇峻造反,兵薄京師,侍中鍾雅守在御前。有人問他為甚麼不棄君逃難,他說害怕董狐輿論:「國亂不能匡,君危不能濟,而各遜遁以求免,吾懼董狐將執簡而進矣。」(《世說新語.方正》)
新中國則不同。中共懲前毖後,一開國就廢除記者天職。毛澤東私人醫生李志綏寫了本回憶錄,不久就離奇死亡。起居注是封建君主的事,中共領袖不要這一套。
「君舉必書」,在新中國叫做「竊取國家機密」。去年十月胡錦濤和俄國簽署《中俄國界東段補充協定》,把一百四十四萬平方公里土地割與帝俄,國內記者就不得齒及。十六年前中共鐵甲屠城,國內記者同樣不得齒及:湖南《當代商報》前記者師濤犯禁,即被判十年徒刑。至於程翔,他為甚麼被捕,我們不知道,只知道我國「君舉必書,庶乎人主不為非法」的傳統,新中國已判為非法。
無疆界記者組織去年十月發表全球新聞自由報告,新中國在一百六十七個國家和地區之中,排名第一百六十二。國際保護記者委員會過去六年發表記者被囚紀錄,新中國年年第一。人權觀察等組織去年評定「全球十大最壞獨裁者」,胡錦濤居第三;今年再評,居第四,而那是在他拘捕程翔之前,判師濤十年徒刑之前。新中國有一位張五常說:「美國民主投票制度有不少問題,中國目前的發展,卻有機會達到合乎民主真諦的政制。」
舊中國有趙盾、唐太宗等等,所以有董狐,有褚遂良。新中國則只有胡錦濤之類,所以監獄之外有張五常,監獄之內有程翔。
【訂正】上星期拙文《如何學子坐春風》有「孔子獲漁夫贈魚」句,「獲」見報時易為「被」。雖云手民誤植,然終貽笑大方,謹向讀者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