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石難,找人刻石,更難。雕刻家,不如叫「雕師」吧,福州的雕師,雕藝多不全面,充滿死門和盲點,比方說,會雕裸女的,不會雕裸男;能雕大,未必能雕小;雕正面還可以,雕背面就糊塗;仰卧雕得安詳,側睡,卻像早就橫死刀下;四肢雕得正常,仔細看,腳掌竟扁平如垃圾剷……某雕師刻了一尊「水草纏腳仰卧大裸女」,你驚歎:「真大師也!」請他刻一個趴着而且看到腳板的小裸女,見了「作品」,你可能大失所望,甚至大驚失色,悲憤地,哀悼一塊曠世美石的崩毀。
年初遊福州,買了塊黃巢凍原石,大而飽滿,路經藏天園某石店,進去一看,貨品工藝精細,唯題材多是裸女伴海鮮,或者,海鮮拼裸女。「都是我雕的。」雕刻家說;他叫王作琛,我孤陋,沒聽說過名字。「能不能也替我雕個女人?」我把石頭塞給他,懶得抬走。過了半月,他來電說,我撂下的材料滿含白沙,想來想去,只能雕小雞,於是,他利用嫩黃的部份刻了一窩六七隻剛破殼的小雞,小雞啄食的情態,活靈活現,本來是「石病」的白沙成了糟糠,巧得教人擊節。
「你救了一塊石頭!」我大感慶幸。以後我去,作琛總讓我看他的新作,圓雕、高浮雕、薄意……他樣樣精通,作品件件不同,我見一件,買一件;有一塊善伯凍,嫣紅處刻了兩朵出水蓮花,近看,原來是一雙乳房!劉海戲蟾,人人會刻,他刻的是蟾戲劉海,老掉牙的題材,還是能夠翻出新意。
王作琛,絕對是雕藝的「多面手」,他雕完傳統的李白醉酒,雕西洋的麗達與天鵝;然後,四出尋覓優質大石,創作抽象的《五行系列》。凝脂般的「鱟箕田」,重逾一公斤,刻了《水》,一大堆女人在流動,在溶化,擱在桌上,像牛油一樣軟膩;石頭,雕得全不像石頭,我還是第一次目睹。「買,再貴也得買!」這已經不是工藝品,是藝術品了;傑作,已捧回店裏,公諸同好。
藝術有價,我得再攢錢買《火》、買《土》、買《木》……直買到荷包裏「五行欠金」,方才罷休。《搜石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