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景:寫給湯家驊的新書 - 董橋

小風景:寫給湯家驊的新書 - 董橋

 湯家驊要我為他的新編文集寫序。我們是朋友。要朋友給自己的新書寫幾句話是應該的。給朋友的新書寫幾句話也是應該的。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早已經是資深大律師了。香港政海翻覆的時候,我鼓勵過他參加立法會議員選舉。果然,他現在是尊貴的立法會議員了。議員必須尊貴。湯家驊當了議員當然保持他的尊貴:議事尊貴;捍衛信念尊貴;有一天也許還會尊尊貴貴步下那座議席。我敬重他的努力,像我敬重跟他一起在立法會議事的幾位四十五條關注組的大律師一樣。
香港的政治生態不斷在變。我常常擔心尊貴的湯家驊議員在不那麼尊貴的氛圍裡到底還可以尊貴多久。我也常常相信尊貴的湯家驊議員能尊貴一天一定尊貴一天,到了沒辦法再尊貴下去的時候,他肯定會捧著那份尊貴回到他的資深大律師事務所做回他的大律師事務。我於是天天靜靜旁觀他和他的幾位同僚的言行和舉止。那是很有趣的旁觀;難免也是帶了幾分輕愁的旁觀。

 我剛剛去了一趟意大利玩了好幾天,沿途想起許多中外作家寫意大利和意大利人的零星文字,回來好幾天了,腦海裡揮不掉的是漂亮的意大利女人和漂亮的意大利風光。昨天深夜,我偶然找到了美國女作家GertrudeStein一九二二年寫意大利人的一段話。我想起我的朋友湯家驊,想起立法會裡跟他坐在一起的那幾位大律師。他們都是飽受教養的讀書人,滿心是西方文化園圃裡的景觀:繁花繽紛,雜草叢生,錯錯落落的斷垣殘壁之中,幾抱象徵理念、象徵信仰、象徵品節的智慧之柱在千秋風雨的護持下粹然聳立,萬古不墜。那是有點空靈的心境了,尤其在香港這個人造曲徑的深深庭院裡面。他們在打一場孤獨的戰役。他們呷了第一口茅台。他們在陰濕的茅廬裡等待破曉的第一聲雞鳴。他們也許不很討人喜歡,可是,在漫漫長夜裡有了他們這樣的鄰人,那是好的。GertrudeStein說:

 Itisnotamelancholythingbeingoneofthem.Itisnotaninterestingthingbeingoneofthem.Itisnotanexcitingthingbeingoneofthem,itisnotanimportantthingbeingallofthem.Itisanimportantenoughthingbeingallofthem.Itisapleasantthingbeingwiththem.Itisnotapleasantthingexpectinganythingfromthem.Itisnotadisconcertingthingexpectinganythingfromthem.Itisanagreeablethingknowingaboutthem.Itisanexcitingthingfirsthearingaboutthem.Itisadelightfulthingcomingamongthemalthoughitisafrighteningthingthefirstseeingofthem.Itisaverypleasantthinglivingwheretheyareliving.Itisacompletelypleasantthinglivingwheretheyareliving.Itisatroublesomethingwaitingforanyoneofthem.Itisatroublesomethingwaitingforthemtogoonfinishinganything.Itisnotanexasperating,notadisconcertingthingwaitingforanyoneofthem.
Theyarecertainlyonesdecidingsomething.Theyarecertainlyonesexpectinganything.Theyarecertainlyonesnotdespairinginbeingonesbeingliving.Theyarecertainlyonesnotcertainthattheywillbeexpectinganyt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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