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口講多了,大雅之徒多嫌我傖俗,就是讀了專欄,也不敢跟人提起,怕招來譏誚:「看這種東西,不怕失格?」暗忖:總得為忠實讀友們設想,讓大家可以抬頭挺胸,回一句:「人家是七分俗,三分雅;雅起來,連你阿媽都唔認得!」這「雅」,我習慣攢起來寫小說,忘了照顧讀專欄的朋友,真抱歉。這星期要出門,正好抄一段還在寫的《哀傷》:三十年前,澳門警察尾生,他愛上摯友姚溟的妻子,卻痛苦地「成人之美」,事隔多年,中秋夜,這三個人在葡國的姚家大宅話舊;姚溟中風,坐輪椅了,但他妻子趙小瀾仍舊美麗,仍舊教尾生「起痰」;這一場「雅文」,分三天刊登。親愛的,這回,別反過來投訴我「雅」得教你自卑,寧願我天天粗聲惡氣。
故事開始:姚家在葡國的宅院有點像澳門的國父紀念館,圍牆灰糙糙的,洋為中用,算脫了些土氣,可就是豔陽高照,老宅院仍舊沉沉濁濁的,始終不肯返照出半點炫人眼的迴光。尾生按時來,趙小瀾和傭人早備好晚飯,在二樓陽台設了席。「我竟忘了今兒是中秋節。」尾生說,在葡國這幾天,沒一盞紙糊的楊桃燈提醒他今夜月圓。
「好多年了,我們就沒一起吃過一頓飯。」姚溟說,的確,自從他和小瀾成了婚姻的祭品,尾生就從沒走近這座神聖的祭壇。這夜,小瀾穿了湖綠緞子旗袍,下襬繡了團幽藍的大牡丹,淡妝淺笑,分明要營造那麼一點喜氣,偏生滿月漂得圍牆外那溜白樺樹一柱柱泛着鐵青,映得人一清二白,尾生看在眼裏,總覺得情和景,都有點寒磣。
「菜做得怎樣?」小瀾問尾生。「我本來不茹素,但這素,素得有味道。」尾生含笑看她:「沒想到你還變了個好廚娘。」「甚麼廚娘?」小瀾啐了聲,笑說:「你以前在我們澳門家見過豫嫂的,『一二.三』那年,她丈夫沒頭沒腦的吃了子彈,她了無掛礙,就隨我們來,這菜,都是她教的,西紅柿蛋花湯看來簡單,要做好,也最不容易,你來,大家慎重行事,這鍋熱湯還得讓豫嫂她親自掌杓。」尾生覺得入口似酸非酸,似甜非甜,那血一樣紅的番茄羹裏,蛋白雲絮般流蕩,擱在桌心,總嫌太過搶眼,人情物事,忽然讓這紅和白奪了顏色。
《話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