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本企鵝版的《月亮與六便士》（TheMoonandSixpence），打石器時代老早一直擱在書架上，看來正好比化石。這麼些年來，我從沒碰過翻過，書上鋪滿了塵，紙頁都全發了黃了。
我光知道毛姆筆下那個證券經紀，有天忽然離開倫敦跑到大溪地去畫畫，影射的人物是法國畫家高更。畫畫是高更追求的崇高理想，好比那天上的月亮，俗世的名利都變作他腳下的六便士硬幣，叫他不屑一顧。
卻可憐畫家大都背時。只要每幅畫能賣二百法郎，高更便心滿意足，他生前筆下的土女倒似乎全是歪瓜裂棗兒？要待到他身後才搖身變作公主王妃，漲價千百倍。有這樣一句洋話：togazeatthemoonandfallinthegutter，很多畫家偏是犟性子，人掉在陰溝裏，眼依然盯着月亮不死心。執着的藝術家，都一個勁兒直盯到咽氣閉眼那天為止，也不看看腳跟旁邊那個六便士。
呆在大溪地那段日子，高更在某戶人家的玻璃門上畫過畫。毛姆往那裏蒐集小說的材料，就把那扇門用200法郎買下來拿走。四十五年後，它在蘇富比以$37,400的高價給拍賣掉。
高更倒早已過世，連六便士也得不着。他一輩子瞪着天上的月亮，在世時得着的不過是陰溝裏月亮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