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可以明白,為甚麼北京的領導會認為香港是一座「經濟城市」(至少在主觀意願上,他們希望香港人只講經濟,政治讓路)。自從董建華先生請辭之後,雖然稱不上無風無浪,但在中央領導眼中,應該可以說是有驚無險;因補選特首而引起的釋法風波,並未有成為另一次一發不可收拾的政治風波。而在沒有了最高領導的情況下,似乎亦未有怎樣影響香港整體的運作。
呂大樂 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系教授
作為一個行政系統,香港大可以「無人駕駛」,由一個高度組織化,制度化的官僚系統來操作。在過去這一段短時間之內,社會上各方面的狀況,似乎又再一次證明,只要避開政治(或除去一位在政治上會不斷自我引發矛盾的政治領導),香港又可回復「原來的狀態」。至少,在表面上如此。同時,在很多一直抗拒民主化的社會人士眼中,事情就是這樣:香港是可以沒有政治的。
但是,事情就是這樣嗎?香港真的可以沒有政治嗎?過去殖民地政府於九七前,之所以能將種種政治問題轉化為行政問題,並不純粹因為他們精於管治手段,而是需要有其他條件的配合:一是這是一個殖民地體制,管治權力的來源,不由民眾過問;只要殖民地政府主動迴避種族及其他與殖民政治相關的問題,本來可能極不穩定的殖民政體,也有機會官民和平共存。
二是長期以來,殖民政府以分攤利益的安排,滿足主要的資產階級集團,令不同利益的財團之間各有「地盤」。在這基礎上,殖民政府便可以「中立的球證」的姿態出現,以不干預之名,避免政府成為公開的利益爭奪的打擊對象。
三是快速的經濟發展,令各階層市民都感覺得到自己的生活有所改善(或至少自己有條件去爭取改善生活的機會),同時也給政府創造資源,減低因資源的「零和」分配而出現的社會衝突。在這三大條件上,殖民地政府小心翼翼地,將各種問題都套入一種行政管理的邏輯內,把它們盡量局限為行政問題。
九七之後,基本的制度安排有變,特區政府的權力來源問題,一天到晚成為市民大眾的議論話題,經常受到質疑。目前中央已將領導拉下馬,局勢未明(不是人選方面,而是中央有何指示),資產階級集團之間的競爭只是暫時停戰,而並非已出現了一個新的,而且人人滿意的利益分配布局。
至於經濟方面,香港早已過了起飛期間快速增長的階段,再者經濟轉型至今仍未轉出一個新局面來。因資源分配而起的矛盾和衝突,並不是主觀意願可轉移的客觀事物。
簡而言之,社會上不同方面與層次再現矛盾與衝突,只是時間的問題。今時今日,特區政府還有條件把各種矛盾與衝突化解為行政問題嗎?
觀二○○三年七一大遊行之後,中央領導處理香港問題的手法,明顯看到,當爭議涉及權力來源等問題時,北京的態度一定由上而下的硬來,盡快把政治矛盾所引起的反抗撲滅。其實,在制度安排不變而只改變領導人選的情況下,未來的特區政府亦一樣不能避免處理政治矛盾的困難。而中央來港「救火」,實質上是以政治矮化的方式,來處理香港政治。未來特首可以怎樣在中央面前接受矮化,而同時又在香港市民大眾面前建立威信呢?這是特首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