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式報仇 - 陶傑

英式報仇 - 陶傑

董建華下台,本地記者問彭定康有何觀感,前港督淡淡答了一句:「早在預料之中。」
此外沒有再說一句。尚何須多說?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彭定康成為中國的敵人,他開一條題目,叫做政制改革,滿以為對方會接招辯論,卻反遭到小農政權式的謾罵和污衊。彭定康不動聲色,做好他的本份,其中包括「報仇」——董建華是幹不來的,一定會半途下台,此事笑嘻嘻的早在預料之中,但還是故意把董建華這個人請進行政局。你不是欽點他嗎?我不會阻撓他上位的,我會送他一程,到頭來,也是送了中國一程。
這是英國式的報復:冷靜、沉住氣、忍讓,而且看得特別遠。彭定康當政時,中國反彭有兩大戰略:一、認定他故意給香港埋地雷;二、靠一股民族激情,一口咬定「英國人做得到,中國人也能做到」。有了這兩點,就好辦了。就像中國功夫裏的「推手」:面對敵人勢重千鈞的那一套,不必硬橋硬馬地抵擋接招,最高明的辦法,是順勢誘導,讓擊來的那一拳的功能,反過來,傷害敵人自己。
你認定我給你埋地雷,卻不知道你自己的眼光奇低,儍乎乎的一欽點,就選定了董建華這顆人肉地雷。那麼好吧,我就幫你埋地雷。你要董建華來接班?好極了,我跟你合作,讓他進行政局。

至於民族情緒,是中國政府天朝大國的傲慢。傲慢,英文叫做Pride,是天主教的七宗罪之一。中文通譯為「驕傲」,例如,甚麼甚麼成就,「是炎黃子孫的驕傲」之類。他驕傲吧?這就好了,就把他的驕傲之心誘導一下,反過來讓他自戕。
在這方面,英國國會也很聰明地配合。中方的《基本法》定稿,送交英國國會,英國的議員個個是立法專家,下議院有幾百年的立法經驗,看見那一冊用Chinglish寫成的《基本法》,漏洞百出,詞彙模糊,充滿感性,能不打心裏笑出聲來?可是下議院議員個個交口讚頌,說:這本法律呀,寫得真好。連英國人對《基本法》也高度肯定,刮目相看?這下子吐氣揚眉,更是炎黃子孫的驕傲吧?於是,「驕傲」就成為推手裏的一股拳氣,英國人一閃身,把拳氣輕輕順勢一回送,把敵人打得五癆七傷,「回歸」七年,特區這副病軀內出血,甚麼爬甚麼自由行,藥石難愈。
董建華下台了,彭定康說:早在預料之中,那麼在一九九七年你為甚麼當初對此人的任命頌揚有加?他微微一笑,不會答你。要愚弄一個民智未開、而又囂張乖傲的地方,君子報仇,最好用「推手」,而好笑的是,推手原來是中國的國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