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中秋 九鼎公共事務研究所（北京）研究員
北京出版的《財經》雜誌最新一期，披露了曾經活躍於內地、香港的所謂「傳媒大亨」覃輝發家及敗落的內幕故事。
其實，這樣的故事，內地的富豪已經上演過無數次，當年的楊斌、周正毅幾乎無不如此。並且，可以斷言，在目前的政經架構下，這樣的故事仍將繼續上演。
內地富豪，或許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真正依靠企業家精神賺錢發財的人，比如溫州人，他們可能擁有數億財產，而行事低調，根本不為外界所知。第二類則是權貴或權貴子弟，他們的財富不過就是權力的貼現而已。這兩類富人之財富的正當性儘管不可以道裏計，但倒有一點是共通的：所謂「悶聲發大財」是也。
惟有第三類權力富豪吵嚷得最厲害，就是楊斌、覃輝之類的人。他們屬於「攀附權貴」者。這類人的經歷都差不多：多出身平民，並無特殊背景，但卻具有強烈的發財慾望，腦子也足夠靈光，他們熱切地尋找發財的捷徑。
而在內地的政經體制下，這種捷徑是現成的：只要攀附上權力，他們就可以「搞掂」一切。看看覃輝的故事：首先，其妻是北京一名退休高官夫人的姪外孫女，此背景被覃輝充份利用。然後，他獨具慧眼，開設「天上人間」夜總會，借這一交際場，結交了大量權貴、銀行行長和社會名流，建立起廣泛的人脈網路。當然，與剛被去職的中國建設銀行行長張恩照的關係，似乎是通過別的途徑建立的。
在內地體制下，找背景、拉關係這樣的套路，連港商、外商都知道；他們不得不知道，且不得不做。內地政府除了設置了很多市場准入門檻外，還掌握着最重要的市場機會，控制着最重要的資源：土地和信貸資金。尤其是較為高端的行業，例如銀行、證券、保險、電信、石油化工、城市公用事業等行業，用我的朋友劉海波博士的話說，基本上就是「尋租經濟」。外商、民營資本要進入這個市場，並獲得成功，除了攀附權貴之外，別無他途。
不過，外商、港商似乎較為專注，在通過公關策略進入市場後，通常即專注於自己的業務，致力於拓展市場，獲取一般的商業利潤。而楊斌、覃輝之流卻與此不同。即使在進入市場後，他們也秉性不改，依然喜歡玩「空手道」。
而進入證券市場玩「資本經營」，就是他們最熱衷的事業。在內地，資本市場完全是政府和攀附權貴之民營資本家的禁臠，礙於地方政府利益及各上市公司、證券公司的所謂「背景」，監管機構根本不可能進行嚴格監管；話說回來，嚴格監管也將使監管機構的工作人員失去權錢交易的機會，而證監會向來被認為是各金融監管機構中最腐敗的。
因而，在這樣的資本市場中，「資本經營者」可以為所欲為，大股東盜竊上市公司財產，上市公司欺詐、蒙騙中小投資者，或證券公司盜竊、挪用投資者資產，乃家常便飯。玩火者幾乎不用擔心會遭到監管機構查處，至於被司法起訴，更是少而又少。
這樣的市場環境恰好與攀附權貴者的氣質相合：他們希望以旁人不能企及的方式，最迅速地積聚最大數量的財富，而無法無天的資本市場，恰好可以滿足這種「平民英雄」的暴發幻想：大手筆、日進鬥金、被媒體報道。
玩資本，當然也需要銀行支援。內地國有或國有控股銀行的治理結構是高度扭曲的，激勵──約束完全不對稱，行長擁有大得無法想像的特權，其權力完全不受任何約束，但激勵其精心經營的力量很弱。因此，行長的主要心思，就用於盜竊銀行資產，或尋找賄賂者。而對覃輝那樣玩大手筆的人來說，拿出幾千萬賄賂行長，獲得數十億的貸款，是再化算不過的買賣，因為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償還這筆貸款。
這就是內地政經體制奇妙的逆向篩選機制：能夠獲得最大量資源的、並且佔據財經媒體頭條位置的，通常都是那些膽大妄為、無法無天之徒。真心經營企業的人，反而無從進入市場，獲取資源。
也許不能說覃輝之類的人身上沒有企業家精神，但在內地現有的政經架構激勵下，他們的企業家精神被扭曲為以違法和違犯正義的方式謀取財富。違法倒也無所謂，因為內地從來就無人認真執行法律。但違犯正義，將使他們的財富之正當性遭到廣泛質疑。並且因為他們最張揚，人們也就以為整個富人群體的財富，都像他們那樣不正當。覃輝之流遭到制裁，並不足惜，但他們所塑造的富人形象，卻將給中國社會的轉型帶來一個無法克服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