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故事 - 鍾偉民

貓故事 - 鍾偉民

三十年前,葡萄牙某小鎮,趙小蘭在丈夫死後,決定給舊情人尾生寫一封信,信末,附了歸期,「那天,你不到皇家橋碼頭來接我,我就會一個人回去。」寫完了,她搭公車到靠近花卉巿場的露天茶座去喝下午茶,四點鐘,郵差準時來了,在茶座對面的郵筒取了信。
這天,雲淡風清,郵差騎自行車到了小河沿,卻遇上一隻從草叢裏竄出來的小貓,小貓毛色雪白,就長尾斑駁如狐,為了閃避牠,郵差失控衝下斜坡,掉到布滿鵝卵石的河灘,他人沒受傷,但郵袋進了水,郵件上有些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變得模糊。「信,就是信,一封也棄不得。」他拿定主意,能救多少,算多少,就是揹回去半袋壞信,會讓上司解僱,也不願蒙混瀆職。他翻出郵件,鋪在巖石上曬曝;斜暉,撒了滿河金箔,他端坐水邊,彷彿為一堆溶化了的心事守靈。

趙小蘭買了一束黃菊花,用藤籃載着,見天色特好,就決定散步回家。她走到小河沿,也逢上了那隻小貓,小貓尾巴直豎,喵喵叫着湊近她,用頭和臉挨擦她的腿。小蘭蹲下來,貓不住舔她手背,舔得好親熱,「貓咪餓了?可我沒有吃的啊。」她攤開手,聳聳肩,無奈地搔搔貓脖子,站起來要邁步,可貓就是尾隨不捨。因為一叢蘆葦阻隔,她沒看到正在坡下曝信的郵差。「回去吧。」她轉過頭,朝貓揮揮手,「快回去吧!」然而,回心一想:貓,可能根本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貓跟着她,就是要隨她回家。「你不肯走,那就是要陪我回澳門去了?」她把小貓抱進藤籃,貓也不掙扎,輕喵了幾聲,在花香裏睡着了。
趙小蘭那封信寄到澳門,街名可辨,但門號化了,只能留在郵局,成了一封「死信」;其實那家郵局,離尾生的住處,不過百餘步腳程。過了半年,某天,尾生路過趙小蘭舊居,習慣地,又抬頭望着二樓那扇百葉窗,他看到窗台上蹲着一隻白貓,心頭忽然湧起一陣酸澀,暗想:也許,這幢屋荒廢得久了,已經成了貓窩。那天之後,他再沒有經過那個地方;那扇窗,讓他感到愛和恨,都是那樣的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