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節,天陰雨濕,澳門詩人懿靈送來了她的兩本詩集;說是兩本,其實是上下兩大卷:《集體遊戲》和《集體死亡》。
評論家黃文輝說,懿靈是「持有港澳兩地永久居民身份證生於澳門住在澳門的中國人」,連出書,封面照也一幀是澳門龍華茶樓的鳥籠,一幅是香港七一大遊行的鳥瞰。詩人葦鳴說:「我還記得魯迅有一段話:『世上如果還有真要活下去的人們,就先該敢說、敢笑、敢哭、敢怒、敢罵、敢打,在這可詛咒的地方,擊退了可詛咒的時代!』魯迅所提的六敢主義,懿靈最少佔其首五。」佔其首五,欠打而已。
「澳門,這個初生的現代化城巿將如大頭娃娃一樣喝着嗜賭老父提供的劣質奶粉,繼續供人玩樂,憧憬着美好的將來,直至虛脫、衰竭而死,這是可能想像而難以自救的不幸。」按她說,「六歲前,遊走港澳兩地」,大概,後來也出過遠門,看過遠景,有點遠見,她在《集體死亡》的(前言)敢這樣說澳門,說得這樣清楚,除了「欠打」,沒有合理解釋。
葦鳴認為她寫的,是「政論詩」。不平之鳴,當辣如椒,利如劍;然而,這兩卷「品種詩」,卻也有深情一面:「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一直站在老遠,默默地看,看你如何點亮那一地愁深的蠟燭……」這是九九年「六四」,她寫的《薪火背後──給丈夫》。那首《我的前半生》,劈頭一句,還真勾起我的回憶:「最初認識你是那麼一小罐血紅的沙甸魚和爸爸口中所說的大媽哋一種辛辣和一種稀爛小舌頭一舐滋味就停留到現在」,那種紅罐上有老人頭的葡國沙甸魚,是伴着我們長大的,味道,到今天,還是那些寧靜歲月的味道。
「大媽哋」(Tomate),是葡文「番茄」的音譯。我,香港出生,澳門長大,十一歲,從沒有電梯和電話的路環島「移民」到香港上小學,看到番茄,直斥:「我最討厭大媽哋!」從此,就讓小同學譏笑,弱小心靈感到被排擠,受孤立,人就越來越抑鬱和自閉;於是,我躲起來寫詩;因為大媽哋的關照,竟然有了薄名。在澳門,聽不到大媽哋了;聽不到,因為已沒多少「澳門人」殘留,因為「澳門人」早攙進了太多雜質。「集體遊戲」的澳門,正步向「集體死亡」,願大媽哋保佑我們頭腦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