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日「斷」了的稿,原名《講粗口》;粗口,雖換成諧音字,字字能見人;可惜,大家都變雅了,稿子不能見報。惟有自己淨身,閹得精細,希望能過關:
香港的大學生,據說,有一半講粗口。講粗口對不對?得看情況;但怎麼講,我倒是有點心得。二十歲前,我幹粗活,在碼頭跟咕喱們一起罵街,對粗口這門課,有深入的鑽研和充足的操練;後來,當斯文人了,總遇上這樣的情況:江湖朋友知道我是作家,理當尊重,一尊重,在小的面前,自禁粗口;結果,我得乘虛插一句:「(閹九字)……」大家才鬆了一口氣,視為同道。偶有講信修睦,滿身書香的,視我為朋友,以為不同流,起碼要合污,於是,沒來頭地,在說話裏非法僭建一兩句半生不熟的污言,聽起來礙耳,想起來兀突,反害我要直指其非:朋輩間講粗口,要流暢,宜順滑,不疾不徐,融入結實的內容,要不留穢跡。
「那個叫椰絲的畜生,又主持文學抽獎了,(閹一字)你(閹三字)!」最後那句「粗口」,如果一字一頓,就會顯得生硬,彆扭;而且,「受操者」分明該是「他」畜生椰絲,怎麼卻變成「你」了?新學乍操,一操就錯。這會兒,惟有奉勸這位同學:「你還是省點點,好意心領了。」
粗口,有強化句子或者字詞的作用,比方說,「瑞麟,妖獸也,好福佳!」跟「瑞麟,妖獸也,好(閹一字)福佳!」和「瑞麟,妖獸也,好(閹二字)福佳!」就有層次上的分別,可以說,一句比一句「福佳」。穢語粗言,可深入,可淺出,但綱紀不能亂調,乾坤不能錯配,有其內在的文法和邏輯,譬如,老友不守時,苦候,跚然至,你可以這樣問候:「(閹四字),禁(閹一字)遲!」前者宜輕,宜快,一筆帶過。反過來說:「禁(閹一字)遲,(閹四字)!」後四字,如果說得又慢,又重,又狠,那就要動刀子,火拼了。粗口,夾在兩句話之間,有緩衝作用,卻不能喧賓奪主,雀巢(閹一字)佔。上茶樓,時聞惡聲:「(閹六字)!燒賣唔錯。(閹六字)!小黑明點解仲未嚟?(閹六字)!聽講尋日右肶差佬玩,(閹六字)……」內容空洞,就用粗口充場面,磨時間,這種東西,真是平白糟蹋別人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