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耀在香港用英語演講,說在香港從政,很難有辦法,因為香港上頭有個「主人」(Master),主人下面,還有一批「附屬主人」(SubsidiaryMaster)。
李光耀的英語,說得刁鑽縮骨,不但話中有刺,連那根小小的刺,也沾上一點點薄荷,讓你即使給刺着了舌頭,還覺得是甜甜的、涼涼的。甚麼叫做Master?說中共是香港的主人,共產黨當然心中很受用,覺得李光耀是恭維。但是「主人」這個名詞是相對的,在主人之下,當然就是僕役(Servants),甚或更賤一些,還有奴隸(Slaves)。
李光耀暗中在諷刺:香港不像新加坡,不是一個獨立國家,香港不是一個能自主自立的城市,你們身上戴着枷鎖,頭上不但有一個奴隸主,還有一大幫家丁爪牙。
這就是政治家的語言藝術。意在言外,罵人的地方,在語言之外的空白處,聽見的,儘管會心微笑;聽不出名堂,把一番話當做禮讚,五湖四海,一起哈哈哈,倒也滿室生輝。
李光耀在「六四」之後不久,對外國人講話,為中國開槍鎮壓辯解。李光耀說:中共就是這樣子的,沒有甚麼不合理,他們認為,打天下,坐天下。
李光耀把「打天下,坐天下」用英文譯了一次:Wefoughtforthecountry,nowwesitonit.這句話,在英語世界的人耳中,聽來覺得粗暴而野蠻,但李光耀說:沒有甚麼不合理的,因為這是中國。
連戴卓爾夫人讚揚李光耀,也話中帶着機關:「他是蘇彝士運河以東的唯一的英國紳士。」蘇彝士運河,是英法聯軍出兵攻佔過的一個戰略要衝。「蘇彝士運河以東」,就像香港人在五十年代眼中的「深圳河以北」,一道邊境帶着一重鐵絲網,這一邊是文明,那一邊是森林。「蘇彝士運河以東的唯一的英國紳士」,這裏面含有人類學家所說的「他者」(TheOther)的等級劃分,意思是在那一片蠻荒地域,李光耀是唯一的文明人——但是多麼不幸啊,這個人畢竟是屬於「那一邊」的。
聽李光耀的講話學英語?有時是太過高深了。付兩千元買一張餐券,聆聽這位高人說話,上一節課,學學罵人的藝術,雖然有時喉嚨嗆着一口有薄荷味的刺,但是,還是值得的,因為這是在蘇彝士運河以東唯一的英語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