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斷地中海 - 陶傑

魂斷地中海 - 陶傑

中國人蛇船在意大利西西里遇上截查,中國蛇頭情急「智」生,把人蛇推下海。
六名人蛇就此淹死了,如果船上是美國人乘客,吃了豹子膽,蛇頭也不敢如此兇殘吧。令人惋惜的,或許不是這六條人命──這個國家人命一向不值錢──而是一宗醜陋的犯罪,竟然發生在風光如畫的西西里島外的地中海。
地中海是何等樣地方:荷馬史詩的發祥地,希臘神話的夢鄉,這是人類文明的一座唯美主義的藍色的寶庫。在這樣的一片海域犯謀殺罪,正如阿倫狄龍主演的《怒海沉屍》,即使謀財害命動機險惡,編導別無選擇,只能拍成一部唯美的作品,絕色的俊男、高尚的時裝、典雅而流傳為經典的主題音樂,一艘乳白的遊艇襯着寶藍的大海。只因為故事的背景是地中海,連犯罪的品味也要昇級,因為地中海是一座神風聖浪的廟堂。

中國人蛇船的集體溺殺,如果發生在海陸豐、汕尾、大鵬灣的海面,一切都沒有問題。就像粵語長片的畫面:馮敬文和金雷扮演的幾個「大天二」,穿着唐裝、腰帶插着駁殼鎗,把黃楚山、馮寶寶、紫羅蓮三爺孫女的人質,用一艘漁船駛往公海。那時的拍攝技術比較粗糙,鏡頭搖擺不定,破曉時分的天然光很不夠,畫面裏的人臉都呈現背光的一片灰黑。但是最後關頭,扮演探長的曹達華帶着一干警察乘水警輪來救人了。穿西裝的探長一躍跳上中國漁船,經過一輪搏鬥,在一片「哎吔、哎吔」的聲中,歹徒一一被痛擊落海。
中國式的海上犯罪,發生在海盜張保仔的幽靈游弋的華南水域,或者媽祖的領土台灣海峽,一切都OK,沒有問題。但不容在西西里島外的地中海。不錯,連犯罪也講究一套所謂美學元素的,否則《怒海沉屍》的主角怎會是阿倫狄龍呢?

中國的蛇頭,把中國人蛇推下海,這是一個小農社會邊緣群體的罪案。正如中國當代最傑出的社會學家何清漣女士,在她的名著《中國的陷阱》中指出:「中國邊緣群體犯罪之兇殘,既與他們長期以來的生活狀態有關,也與共產黨意識形態教育缺乏人道精神、不珍惜人的生命有關。」
地中海,卻是人的尊嚴、人的想像力誕生的搖籃。論環境生態之污染,莫以此一宗醜陋的罪案為甚,比在杭州西湖邊開一座按摩桑拿院更慘烈百倍,直教人搥胸頓足。
哀地中海之受褻瀆,不再慟於中國人蛇的亡魂,到得這般境界,不是太容易的。這就叫Globalized的國際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