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中秋 九鼎公共事務研究所(北京)研究員
溫家寶總理在全國人大三次會議舉行的記者招待會上提到「窮人的經濟學」,內地輿論一片叫好之聲,連遠在大洋彼岸的舒爾茨教授都暴得大名。但世界上果真有「窮人的經濟」嗎?甚麼才算「窮人的經濟學」?
所謂窮人的經濟學,一種可能是指窮人提出的經濟學。事實當然並非如此,窮人恐怕無暇構建經濟學理論。因此,窮人的經濟學,其實就是更多地為窮人考慮的經濟學,內地學者的解讀也體現了這一點。人們期望經濟學家──其實,更準確地說,應當是經濟政策的決策者──在設計經濟政策的時候,多為窮人着想,多考慮點公平、平等。就是說,這種經濟學有比較獨特的價值取向:傾向於窮人。
看起來很美好。這世界上恐怕沒有人看到窮人之窮而無動於衷。然而,如果是這樣,則在經濟學之前冠以「窮人」,似乎多此一舉。因為,現代經濟學從誕生之時起,在亞當.斯密那裏,就是有利於窮人、有利於弱者、有利於權利被剝奪者的。
斯密寫作《國富論》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駁斥重商主義,這種理論相信,依靠政府對貿易的控制,可以實現國家財富的增長。斯密則倡導貿易自由、經濟自由、斯密說,這樣的政策,只能讓一小部份與政府有門路的人富裕,而無權無勢者卻不會得到好處。而斯密則致力於尋求甚麼樣的經濟政策,能夠實現普遍的社會繁榮。
他的結論很簡單:就是自由市場和自由憲政制度。在《關於法律、警察、歲入及軍備的演講》中,自由憲政制度與國民財富的繁榮之間的因果關係被直接地展現出來。這種自由憲政制度,以個人自由為宗旨,以法治為基本框架,通過保障私人財產權和市場自由准入為其骨幹,而實現國民──而不是國家──財富之穩定增長。
延續這一傳統,至二十世紀,繼承了古典政治經濟學傳統的倫敦學派的坎南、奧國學派的弗里德里希.海耶克和芝加哥學派的米爾頓.弗里德曼,一貫追求平等。當然,它是指所有人在法律之下的平等,也即,每個人的自由與權利的平等;以及,法治框架內運轉的公平的市場競爭秩序。
回頭再看內地現狀,種種不平等、不公平,實乃源於政府權力過大且不受約束,而可任意侵害民眾之權利與利益。
比如,斯密曾經說過:「英國法律保證了一切人享有其自由勞動的果實。只要有這種保證,就能使英國繁榮,儘管有了上述以及二十條其他不合理的商業條例」。而在內地,不僅有無數條不合理的商業管制條例,政府亦未盡職履行其最重要的職能:保障私人財產權。憲法也只是在去年才予修訂,對私人財產權保障始有略為完整的表述。
然而,經由多年意識形態宣傳,摧毀私人財產權的觀念已經根深蒂固,政府官員尤其漠視民眾財產權利,直視之如無物。城市拆遷、農村徵地,政府運用權力強制民眾為城市建設和工業化讓路,又以權力強行壓低土地補償標準。農民權益遭受損害,法院又拒絕受理此類案件,致使大量民眾一夜之間喪失其存身、活命之本,而又投告無門。正是由於拆遷戶及農民的權利未得到起碼保障,因此,一邊是城市的繁榮和工業化,另一邊則是財富的大轉移和部份民眾的貧困。
引起人們熱烈讚揚的窮人的經濟學主要關注農民,又可稱為「農民的經濟學」。然而,內地農村的整體貧困本身,就是政府長期不合理的城鄉分割政策造成的,農民被徵收沉重的賦稅,卻不享受任何福利。農民的自由遷徙權更被全面剝奪。迄今為止,城市政府仍然漠視農民權利,城市地方人大堂而皇之地制訂相關法條,農民卻無處主張自己的權利。
同樣,內地經濟創造了增長奇迹,然而,農民工工資十餘年來卻未有明顯增長,近兩年出現了民工荒。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地方政府站在僱主一邊,而剝奪了農民工與企業主討價還價的權利。
因此,內地種種社會不公、不平等,尤其是農民、城市下崗工人之整體性貧困,乃是一種結構性不平等和制度性貧困。它不是市場之過,而是政府不公平、不正當的法律、政策所造成的。
窮人的經濟學當然比權力主導的經濟學要好,但真正的矯治之道,應當是自由憲政的經濟學。而這本來就是現代經濟學所討論的真正主題。